入夜,宋韌被李之敘和新縣尊身邊的小僕抬了回來,宋大人在外面喝多了,一身的酒味,宋小五就沒靠近她,見母親和莫嬸在侍候著他,她自行回屋去睡了。躺下不久,莫嬸來叫她,說她爹叫她過去。宋小五披著長髮外袍過去了。宋小五喜歡素色的衣袍,但宋張氏太捨得給她花錢買上等的好布,這兩年她這年紀一長,隨著臉孔身型的長開,那與常人明顯不同的氣質比之小時要明顯了幾分,這華袍一上她身,就跟太子穿上了龍袍一樣,遂一個普通的小官之家,養出了一個通身貴氣的女兒來,宋韌有時見了都心驚不已,好幾次讓夫人替女兒收著點,不要什麼好東西都往她身上穿戴,宋張氏聽是聽進去了,但也只是給小娘子多做了幾身平常點的備著穿。宋小五這世就沒打算約束自己,有好的穿,她就不可能穿差的,於是只要不往外走,她在家都是按著自個兒的心意來。畢竟,這年頭差一點的布料,磨面板得很。這廂她一進門,正在喝酒酒湯的宋韌額角青筋一跳,趕緊拍了拍身邊的長凳,讓她坐過來,又一口氣把醒酒湯喝了,把碗遞給了夫人,討好地一笑,道:“好娘子,我喝完了。”張氏拿他沒辦法,接過莫嬸擠的帕巾給他擦嘴。宋韌不等她擦完就跟小娘子道:“小五,你牛叔下午回來了,剛剛爹還跟他喝了幾杯。”吳牛是梧樹縣的捕頭,前陣子受宋韌所託,去青州城給宋韌跑腿辦事去了。“一路可順暢?”宋小五隨口接了他一句。“順暢。”這廂,帕子離了臉,宋韌捂住了他娘子的手,眼看著小女兒道:“我兒,你祖母想留下你……”“是嗎?”見小娘子答得漫不經心,宋韌認真望著她,神情分外嚴肅道:“這次你要跟爹孃去燕都,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她說留你,不是簡單說說,你應該明白。”這一次那個老太太,會為留人不擇手段。“我知道了,”宋小五見母親因這話憂慮地皺起了眉頭,本不想多說的她頓了頓,看在母親的份上,還是多解釋了兩句:“她留不住我,她就是能留得住你,也留不住我。”她從來都不是老太太能擺弄操縱得了的人,她能跟老太太相處這麼多年,那是老太太一直按著她的規矩走。“你知道你祖母,她會不擇手段。”宋韌提醒女兒。“是嗎?”宋小五淡淡應了一句。不擇手段,包括尋死覓活嗎?希望不會。若不然,老太太將會見到一顆比她更冰寒冷硬的心。 “那爹就放心了,”宋韌想摸小娘子的頭,被她斂眉一看,訕訕然地收回了手,在小娘子眉頭鬆開的時候,飛快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收了回來,見她冷森看向他,宋爹理直氣壯地道:“你也摸過爹的。”有來有回,怎麼了?宋小五冷笑了一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招她!”宋張氏氣得很,在他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眼睛都快紅了。“都是你寵的。”看娘子不幫他,偏幫著小閨女,宋大人滿臉不高興,但這時不是胡鬧的時候,他正了正臉色,跟女兒接道:“你祖母見過你牛叔,託他給我帶了句話,說讓我想清楚了,是想安生升官,還是想什麼都撈不著,叫我想安生升官的話,把你留下。”宋小五點了點頭,這倒是老太太會說的話。宋張氏這下眼睛是真的紅了,“她到底想如何?你也是她親生的啊!”宋韌聞言,勉強牽了牽嘴角。他不想去想老太太想如何,但他知道的是,他母親說得出,也做得出。從當初父親一死,她就把父親生前準備的替他走路子的禮單全部摁下,把他分出了家徹底絕了他的路那天開始,宋韌就跟自己承認了他母親對他的憎恨,也不再去宵想她可能會對他存有一絲母子之情。對他娘對他的恨,宋韌認了,也想得開,他沒有母親,但他還有一個視他為子的先生,他還有他娘子和他的兒女,他有他的家。他母親把他分出家門,說來還成全了他,之前他跟娘子新婚的時候,他從來沒想過會把他的娘子兒女當成是他的依靠,老太太把他趕出來了,他有了一個他從來不曾想到過會擁有的家,一個只屬於他宋韌一個人的家。“別哭,沒事。”宋韌見她委屈地哭了起來,摟過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道:“你看你當孃的,小娘子都沒哭,你哭什麼?”宋小五起身正要走,留他們夫妻倆擁抱哭泣說話,聽宋爹又拿她做比較,她也沒作停留。“快別哭了,小五要走了。”這下宋韌急了。宋張氏忙起身,胡亂地擦著眼睛道:“小五,你爹還有話要說。”要是宋爹叫,宋小五也就走了,但……她回過頭,朝總拿母親“要挾”她的宋爹無奈地搖了下頭。這要不是他是她親爹、是她孃的心頭寶的話,她會讓宋大人體會一次足夠他這輩子再也不想威脅她的感覺,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讓他得逞。“夜深了。”所以,有話就趕緊說吧。宋小五在他身邊又坐了下來。“爹喝多了,你也不問兩聲。”宋韌不滿。“宋大人。”宋小五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