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渺低頭,胸口的抽痛才湧了上來,原先月白的衣裳已經被血染紅,她後知後覺的想到,原來我為他擋了刀。容渺忽而想笑,扯了扯唇,嘴角湧出一大口血沫。大約是經過了抽筋扒皮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這時候疼起來的時候她還有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放空的任由人擺弄她的身體,一直有人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說,“阿蘭,堅持住。”她大約還是要死的。容渺已經明悟了,他說他們有前世鴛盟,原來就是她在他跟前死了三次了麼?自嘲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湧入了一層陌生的情緒,這種情緒讓她處於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整個人已經抽身而出,卻還是能感覺到身體的異樣,她像是一抹孤魂一樣浮在半空當中,看著下面的人來來去去,躺在床上的那人蒼白病弱,幾乎要陷在了被子當中。容渺已經想起了站在窗前看著玉蘭花開的少女。和她一模一樣,只是更是消瘦蒼白,清愁掩之不去。她的一生也在她眼前回放。她出生名門,只是父母早喪,獨留她一位孤女,至此從雲上落入塵土之中,在府裡如履薄冰,養成了多愁善感的性子,等到待嫁之時,嬸孃為了不讓女兒嫁給病弱的靜安王,更是讓她以身相代。出嫁之日,新郎吐血昏倒,她在府中更是多了流言蜚語,唯有靜安王帶她溫柔體貼,陪她下棋彈琴,縱然是病弱,也掩蓋不住他的風華,她又一次看他吐血,她握住他的手,在心裡說,你待我誠,我必定待你以真,若是你早亡,我必定相陪。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此時神聖而美好,愛情本就是神聖的事情,她也願意用神聖莊重的方式來將它埋葬。直到她聽到有丫鬟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徐姑娘才是王爺放在心上的人,王妃是陛下賜婚,就是出身高貴家裡也沒剩下多少人了,等著瞧吧,等王爺事成之日,王妃必定……”她才恍然明白,原來靜安王在籌謀謀逆大事,而且並不是一時之事。不禁覺得好笑,連丫鬟也知曉的事情,她這個日日同床共枕的人居然現在才知曉只鱗片抓,容渺恍然整個人都成了這個彷彿被整個世界都拋棄的少女。滿心的恍然惶恐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釋然。那種從強烈到從容的感情,容渺就像是自身經歷了一般,她成了這個滿身清愁的少女,整日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亭亭如蓋的玉蘭樹,油綠的葉子玉白的花,這是兩人情濃時靜安王為她移來的。她心道,原來我從來不懂你,你也從來沒對我說過。曾經耳邊的海誓山盟不過是為了安撫她說出的海市蜃樓?只為了不讓她告密麼?她在心裡失笑,越發的單薄的身形站在窗前像一副淡淡的水墨畫,美麗單薄,烏黑的發,雪白的膚,垂到地上的狐裘,身前是濃彩重墨的樹,也被她的清愁減輕了顏色,唯有背挺的筆直,沉默挺立一如玉蘭樹。容渺聽她說,原來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原先的一切都只是她單方面幻想,那日發下的誓言,神聖莊重坍圮倒塌,只剩下滿眼蒼夷。我當日滿腔熱血只不過是笑話一場。她本就不是激烈情熱之人,靜安王往日待她珍重愛惜,她面上也是淡淡,眼下知曉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縱然心中經歷過驚濤駭浪到風平浪靜,臉上也是一片平靜,只是府中有人竊竊私語,說她越發像天上的神仙。她本來就長的好,整日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縱然滿心惆悵驚駭,面上波瀾不驚,身形越發的瘦削,穿著廣袖長裙,翩翩而立,幾乎要乘風而去,美的驚心動魄又有秋水長天般的波瀾不驚。容渺幾乎沉溺在過去的畫面當中,思緒也沉浸隨著少女的心情起起伏伏。她看她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一日比一日的安靜,比起神仙倒更是孤魂,他依然是溫柔體貼,對她有求必應,她沉默接下,心思卻再無往日的炙熱。直到圖窮匕見之日,他以病弱之軀終於得償所願,牽著她的手一步步的走上九重宮闕,在她耳邊說,阿蘭,日後你我就是這裡的主人。她心中已經沒有半分的漣漪,隨著他看向廊簷朱瓦,心中只有一片荒涼。她自幼聰慧,有些事情只是不願去想,並不是想不到,區區一個國公府都是勾心鬥角,步步驚心,那天底下這最尊貴的地方看著金碧輝煌,只是也少不得血腥心機,他能成為這九重宮闕的主人,腳下必定是累累白骨,心機不可謂不深,那在她跟前的種種清風朗月,風光霽越不過是做戲麼?他其實想多了,縱然他不在她跟前做戲,她也不會去向皇帝告密。皇帝最終選了她這個出身高貴且毫無根基之人作為靜安王妃,心中也必定有種種考量,她也未曾面君,對金龍寶座上之人半分敬仰也無,兩人之間的較量過招和她無半分關係。兩人不過是成王敗寇。在那個低著頭的侍衛忽而抽出匕首刺過來的時候她想都沒想的擋在了他身前,看著他驚怒,她在心裡想,這次總不是做戲了吧。容渺卻忽然明白了,她不是想救他,她只是想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