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買包子,”魏文澤道,“我忙了一中午,還沒吃上午飯。”在這一條街上,包子店不多不少,恰好只有一家。賣包子的老闆娘是簡雲。簡雲今日也盤著頭髮,髮尾紮了個淺藍布巾,恰如她十八九歲的裝扮。但她今年已滿二十六,眉眼不及當年細潤,性格也與從前不同。沒有顧客的時候,她就在屋內看電視。電視是黑白的,接收天線,約莫十寸大小,但在二零一七年,這種落伍的電器,可以算是一件古董。她大約還是一個念舊的人。魏文澤站在店門口,端詳了簡雲良久。他的喉結微微滾動,身上還殘留著煙味,簡雲起身時,他的眸色也加深,終究抵不過一句:“你最近還好嗎?”簡雲早就看到他了。她回望他的臉,答話道:“我忙著開店,做包子,沒有什麼好不好。”魏文澤道:“女兒還好嗎?”簡雲的女兒今年七歲。簡雲十九歲那年未婚先孕,到了合法年齡之後,她也順理成章,和孩子的父親結婚,但是婚後不久,兩人感情破裂,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她初時是很難過的。難過到心肝俱顫,人生灰暗,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邁不過這道坎。她的歷程恰如她的名字,雲翳不散,又好像很簡單——她的父親體弱多病,全靠母親維持家計,學生時代沒有朋友,唯一和她談得來的徐白,在高二那年便留學英國。簡雲曾經一心盼著結婚,她那時希望有一個新家。假如生活發生改變,它也許能變好一點。再然後,她就遇到了丈夫。她的丈夫是外地人,彼時他剛來北京打工,性格也偏內斂,他對簡雲的好,恰如潤物無聲。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簡雲才滿十九歲。她一向膽怯又自卑,哪裡經得住魏文澤的架勢,很快懷上了魏文澤的女兒。往後簡雲就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一步……北京的離婚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九,於是她安慰自己,這並非突然的黴運,亦或老天爺不眷顧,她只是眾人中的一員。她也僅僅是一個普通人。簡雲隔著一道木桌,看向門口的魏文澤:“你要是想來買包子,包子一塊五一個。你要是想和我說話,我無話可說。” 魏文澤不是為了買包子, 他是想趁機會探望前妻。離婚以後, 朋友難做。簡雲的生活一波三折,魏文澤也沒有一帆風順, 他自認不是絕情的人,經常惦念著前妻簡雲,可惜簡雲不怎麼領情。魏文澤道:“我今天來恆夏集團, 和他們的技術總監談判。”他的時間不多, 只能長話短說:“我想拿更多的業務,跟他們建立長期合作。”烈日灼灼, 雜聲喧鬧, 魏文澤側身站著,倚靠包子店的檯面, 回頭望向這條長街。他看到各種各樣的路人, 或風塵僕僕,或行色匆匆,有揹著書包的學生,也有拎著皮包的成年人。魏文澤明白,他只是這批人中的一員。他摸著口袋裡的打火機, 抬頭望向了恆夏寫字樓,瞧見公司樓頂的銀色標誌, 在太陽下閃著耀眼的光。店鋪裡的簡雲開口道:“我沒做過業務合作,不懂你們公司的事。”她垂著頭,髮絲落在耳際,從側面看, 容貌依然秀美。魏文澤收回視線,轉而打量起簡雲,他似笑非笑道:“不懂就不懂吧。”他沒再詢問女兒的近況,走之前只落下一句話:“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我能在北京這座城市裡,找到合適的位置。”這不是簡雲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她沒當真。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胸腔中湧著一股熱血,自以為能無往不利,摧堅破冰。再往後,卻發現這個世界總在捧高踩低,對上奴顏媚色,卑躬屈膝,對下橫眉冷目,精於算計。美滿的人生多半千篇一律,各不相同的只有糟糕的境遇。魏文澤自認境遇不好,機會也不多,他盼著能好好把握,趁著現在還年輕。魏文澤沒顧上吃午飯,和幾位同事一起坐在恆夏集團的會客廳裡,等了至少半個多小時,前臺小姐才姍姍來遲。前臺小姐把他們帶入電梯,引到了寫字樓的二十七層。二十七層的小型會議室裡,謝平川和幾位經理已經落座。窗簾嚴絲合縫,空調溫度正好,茶水飄香,皮椅微涼——這是適合談話的氛圍,桌上還準備了紙和筆,像是免費提供給魏文澤一行人。雙方人員分別握手後,貌似友好地各就各位。謝平川坐在長桌中央,顯然這裡是他的主場。他穿著一件深色襯衫,外表和著裝無可挑剔,話也說得滴水不漏:“我們的部門會議剛結束,正好趕上了三點見面。”他開啟膝上型電腦,目光落在魏文澤身上:“今天的天氣很熱,有勞你們過來一趟。”魏文澤端起紙杯,報以一笑:“謝總監客氣了。”謝總監的助理拿出一沓檔案,分發給了在場的所有人,其上記錄了他們的合作狀況,以及上一次業務的考核結果。謝平川道:“這是郵件裡寫過的內容,假如有什麼異議,可以現在告訴我。”謝平川話音剛落,坐在他左邊的技術經理俯身,小聲與他耳語幾句,謝平川卻不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