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盡言心中悽惻，這死者，八成是少年的親人。正想著，從門內跟出來好幾個人，都是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很多人都流著淚，還有人在大聲地慟哭。莫盡言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眷，下意識地側過身躲了一下，躲閃的時候眼睛餘光掃過人群，發現為首的居然是前兩天在糖果鋪子裡撞上的那個婦人，不過今天顯然憔悴了許多。莫盡言恍然大悟，難道這裡就是芳香樓麼，這些花團錦簇的女人，多半都是青樓女子了，而那個死者，八成是個嫖客。莫盡言搖搖頭，這大概也算是死在牡丹花下了吧，便準備離開。突然看見為首的那個婦人跑上去拉住那個哀傷的少年哭道：&ldo;我可憐的兒啊，你不能就這麼離媽媽而去了。你的契兄已經沒了，你出去了，能去哪裡落腳呢？他死在我們家，他的家人豈能容你？&rdo;那個少年掙開了婦人拉著自己的手，垂著眼簾說：&ldo;殷媽媽你放手，承業昨天已經給我付了贖金，我的賣身契已經撕毀了，已經不是芳香樓的人了。至於贖金被賊人搶走了，那是你的損失，不是我的過錯。如今承業也已死於賊人之手，我們被迫陰陽兩隔，我與他結了契兄弟，本來是該隨他而去的，孰料還苟且偷生著，我若是再留在這樓裡，就太對不住承業的一片苦心了。我也不指望他的家人能夠接納我，日後就在他墳前修一座茅屋，為他守一輩子墳。&rdo;眉宇間頗有些倔強和堅定，轉身便追上抬架子的人。餘下那婦人傷心得嚎啕大哭。莫盡言原本要離開的腳步頓住了，他對情況還有些不大明白，但是已經隱隱知道，這少年本是芳香樓的人吧，只是芳香樓裡除了姑娘，怎麼還有男的？還有，這契兄弟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不是結拜兄弟？怎麼聽起來，比結義兄弟情分還深一樣。莫盡言正一頭霧水，肩頭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只見陳平生提著一個魚簍，正對他使眼色。莫盡言看了他一眼：&ldo;你昨晚沒聽到鐘聲？&rdo;陳平生道：&ldo;當然聽見了。&rdo;莫盡言斜眼看他：&ldo;你居然還有心思來賣魚，這個樣子，還有人吃魚嗎？&rdo;陳平生抓了抓腦袋，乾笑了兩下：&ldo;我這不是來看看，順道帶了今早收的魚來。昨晚可真慘啊！&rdo;莫盡言嘆道：&ldo;這倭賊委實太可恨了，與我們能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呢，非要趕盡殺絕不可。&rdo;陳平生也點頭：&ldo;是的，真他孃的可恨。誒，莫盡言，你怎麼也來芳香樓了，來會相好的嗎？&rdo;莫盡言白他一眼：&ldo;甚麼相好的？你有相好的在這裡？&rdo;&ldo;我哪裡有，飯都吃不飽，哪有閒錢上窯子。&rdo;陳平生擺擺手，又壓低了聲音，努努嘴，&ldo;你看到剛才被抬出去的那個人沒？那人是唐員外家的小兒子，據說他偏好男色，看上了芳香樓的小倌，還要和小倌結契兄弟，沒想到最後居然會死在溫柔鄉里，真是牡丹花嚇死，做鬼也風流。&rdo;莫盡言驚奇道：&ldo;什麼是契兄弟？&rdo;陳平生像看土包子一樣看他：&ldo;你不知道？就是兩個男人結成兄弟，說是兄弟，其實就跟夫妻一樣，同吃同住。&rdo;莫盡言心跳突然加速，有些結巴道：&ldo;兩、兩個男的，跟、跟夫妻一樣？那他們還成親嗎？&rdo;陳平生嘿嘿笑道：&ldo;一般都會成親吧。&rdo;莫盡言腦袋不夠用了：&ldo;這樣沒關係？&rdo;&ldo;有甚麼關係？這是我們閩地的習俗，你不是從來沒聽說過吧？&rdo;陳平生斜睨他。莫盡言搖搖頭。陳平生解釋道：&ldo;這契兄弟，在我們這裡算是常見的，兩個男子若是互相喜歡，便搬到一起去住，直到雙方各自成親才分開來。通常說來，雙方的父母也都是知道的，並且還是同意的。&rdo;莫盡言果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並非本土的閩人，是跟著父親從明州搬過來的，此時閩地的契兄弟風氣尚不算太濃，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回事，也或許是別人有意避著他一個小孩子，不說給他聽。所以今天這個訊息對他來說，無異於聽到一個驚雷，內心真是百感交集，沒想到自己那點心思，居然還有出頭之日。他看著那群抬著架子的人消失在街角，那個少年單薄而倔強的背影，深深地烙在自己眼底。陳平生看他半天不說話，撞了一下他的肩：&ldo;誒，莫盡言，想什麼呢？&rdo;莫盡言回過神來，看看陳平生：&ldo;沒事，就是覺得倭賊太可恨了，總有一天，我會將他們挫骨揚灰。&rdo;莫盡言神思恍惚地回到家中，看見俞思冕正在自家門前練拳，一招一式頗為行雲流水，雖然算不上虎虎生風，但似有一股綿綿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