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黑衛保護國尉是天經地義,這一刻,宋初一依舊無法面對。谷寒在屍體前頓住,遲遲不能再向前邁一步。距離一丈開外,宋初一能看見他渾身細微的顫抖。時間似乎分外漫長,又分外短促,有人輕鬆提醒了他一句,&ldo;頭領……&rdo;谷寒穩了穩情緒,走過去跪在屍體旁,彎身掀開遮掩在谷京身上的外袍,露出一張熟悉的毛胡臉。不覺間,眼淚已經流了滿臉。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情分,斷於此了。隔日,趙軍對魏國開戰,因後方防守空虛,一夜之間竟被趙國不費吹灰之力的攻下兩座城池。魏國不可能給趙軍足夠的時間打下三百里地,公孫原聽從了宋初一的計策,並沒有去打那原本屬於趙國的土地,而是率軍直逼魏國都城大梁。趙魏兩國都城相距本就不算太遠,趙國一下子將土地擴充套件到大梁附近,並駐以重兵,這對魏國來說是個致命的威脅。再加上齊、楚、秦連橫的訊息,魏王不得不求自保。離石的戰事,在兩日之後以魏軍撤退終止,但這戰況之慘烈對於秦軍來說,並不算勝利。秦軍連續作戰四天五夜,許多人不是死於敵人的刀劍下,而是生生被累死。有河西大軍支援,但是一旦上了戰場,就只有向前沒有後退,因此只能加入支援軍卻不能有人離開。鮮血將整座城牆浸染成血色,秋日明晃晃的陽光下,入眼全是觸目驚心的暗紅,城下斷肢殘骸散發著腥腐的氣息。城牆上秦軍守城將士躺的橫七豎八,與屍體混作一堆,河西派了兩萬守軍暫時接管離石並清點屍體。宋初一走到城樓附近時,秦軍正在用河水沖洗城牆。紅色的瀑布從城牆落下,沁入泥土中,水糙腥味與血混作一起,令人作嘔。黑衛帶路,引領宋初一敲開側門進城。城中一片安詳。城內百姓經過近兩月的閉門不出,終於開始如往常一樣活動,但是生活在離石要塞的人沒有歸屬感,且對戰事早已經麻木,戰事輸贏無關於己,只要不屠城,左不過就是名分上屬於魏國還是屬於秦國罷了。回到暫居的院子,宋初一問守院士卒,&ldo;趙將軍呢?&rdo;士卒道,&ldo;回國尉,趙將軍才回來一個多時辰,正在寢房昏睡著呢!&rdo;宋初一頜首,去了寢房。剛剛過午不久,屋內光線尚可,宋初一能清楚的看見幾上沾滿鮮血的鎧甲和巨蒼劍,榻上,趙倚樓一身狼狽的沉沉睡著。宋初一還未走近,便能聞到濃濃的汗水和血水混合的味道。她在榻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微黑的臉頰,低語道,&ldo;我忽然不想讓你在外謀事了,性命何其輕,又何其重?&rdo;宋初一作為一個慣於用計之人,翻手覆手間得犧牲掉多少條命!因此她向來不曾把生死當做多麼緊要之事,就算死過一次,也從未把自己的性命看得特別珍重,於她來說,重生的意義在於‐‐人生在世須暢快活著才好!倘若今日救她而死的是旁的黑衛,她不會有太大觸動,然而谷京為救她而死,卻教她覺得性命之重,重到她無法擔得起。她忽而明白,這一生中,有個人是絕不能失去的。但走到這一步,她的身上擔負了許多條人命,那些人不是為她而死,而是為了大秦,為了安寧,她沒有資格辜負。如何,才能夠兩全?&ldo;倚樓,如何才能兩全?&rdo;她嘆了口氣,&ldo;終歸是我越活越太貪心了吧。&rdo; 用節cao發誓宋初一出去令人送水進來,取了巾布幫趙倚樓擦拭。趙倚樓真是累的狠了,任憑怎麼掰扯都渾然未醒。收拾好一切,宋初一讓人準備了一套素服,沐浴之後前去參加谷京的喪禮。樗裡遙遠,屍骨不便運回家鄉,谷寒就在離石附近的山上挑選了一處好地方,停棺三日,便匆匆安葬。君令接踵而至。趙倚樓連睡兩日,醒來便與宋初一一併返回覆命。咸陽一場秋雨過後已經不復離去時的炙熱,乾燥涼慡。官道上所過之處塵土飛揚,黑甲軍均用葛布罩面,遠遠看上去,彷如鐵騎踏雲而來,氣勢如虹,好不威風。百姓聞聲讓道,一行騎兵直入城中,到咸陽宮前百丈停下。宋初一翻身下馬,與趙倚樓並肩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