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住持平靜的看了寧溫一眼,連下了兩日的大雨初歇,清晨第一縷陽光在他周身布上一層淡淡的黃色光,襯得那如玉的肌膚光光暈流轉,琉璃一樣的眼眸裡波光瀲灩,似是盛了一池淨水。住持心中業已明白,為何他會把自己一張好好的臉,劃出一道可怖的傷疤。寧溫出生時太受上天眷顧,得了一副絕可傾世的姿容,這是幸,亦是不幸,若非這副容貌,他也許根本活下來,但若不是這副容顏,他亦可以不必如此孤絕辛苦。過猶不及,即是如此。房門關上,饒是寧溫有七竅玲瓏心,也猜不透方才住持那枯澀的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含義,是憐憫?是惋惜?還是根本沒有任何情緒?寧溫頓了一下,正欲轉身離去,卻聞房內那個蒼老略帶嘎啞的聲音緩緩道,&ldo;人生如夢,想抓住夢裡事物,這段夢卻總是過去了。夢在耶?實時實矣,虛時虛矣,回憶歷歷在目還如昨日,真真假假難辨,一生追求無憾又是如何,還在夢中沒有醒來罷。&rdo;他說:人生似是一場夢,人總想抓住夢裡的一切,可這段夢境終究是過去了。夢在嗎?在的時候在,過去了便就都是虛幻,但過去的種種還都那麼真實,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一生都在追求沒有遺憾又能怎麼樣?不過是還在夢裡未曾醒來罷了其實住持的話與&ldo;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rdo;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說的更為直白,對於寧溫來說更猶如當頭棒喝,讓他矇住了。這樣說來,他從前種種仇恨,竟都是可笑的執拗了?那麼,那些逼他、害他、傷他的人,他難道竟是不應該恨嗎?罷了,往事已矣,應該放開。寧溫閉眼平靜片刻,朝房內行了個佛禮,&ldo;多謝住持指點。&rdo;寧溫來時是孑然一身,現今要繼續北上,依舊是孑然一身,也就無需帶回禪房中拿什麼東西,只是走至門外時,微微頓了一下腳步。便是這一頓腳步,也是極其細微的,若不仔細看,旁人根本不會發現他還曾在意了一下。寧溫不是不知道顧翛的心思,顧翛時而渾身冷峻之氣,時而慵懶散漫,時而又天真的彷如不知世事險惡,每一面都真的讓人不能懷疑,或許那也的確是顧翛真實的性子,然寧溫確定一點,能散發那種冷峻氣息的人,是不可能被輕易傷到,更何況,顧翛受得傷也並非是什麼致命傷。然而,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即便是二十年前那樣孤寂,寧溫也不曾想過委身於一個男人,也不曾想過找一個男人來愛。&ldo;是否,我下次再見你時,要把劍捅到心窩裡你才會未我駐足一時半刻?&rdo;一個清冽的聲音忽然從寺院旁邊的樹林中傳出。寧溫轉眼看過去,一棵須得四人合抱的古樹後緩緩走出一襲玄袍,不知何時,那張俊美如天人的容顏上去了幾分少年之氣,盡是冷峻和沉穩,蒼白的臉上,眉間緊緊攏起一個拂不開得結。陽光透過樹冠,斑駁的落在他身上,襯著那張俊美的容顏,宛若夢境。&ldo;你年紀尚幼。&rdo;寧溫不再用&ldo;貧僧&rdo;、&ldo;施主&rdo;這樣的稱呼,走下臺階,站在裡顧翛約莫一丈遠的地方,&ldo;這世間定有一個美好的女子在某處等著你。&rdo;顧翛不做聲,只是眉頭攏的更緊,在政陽和尚京待的這些日子,他越發的肯定,這世上不會有一個能合心意的女子在等著他,因為,他的全部心思都已經用在別人身上。&ldo;我要去尚京。&rdo;寧溫面上平靜無波,雖不比從前那樣絕豔無雙,卻依舊溫潤,&ldo;你可要去?&rdo;顧翛心中一喜,恍如做夢一般,再次確認道,&ldo;你這是在邀我一起?&rdo;陽光下,寧溫點點頭。顧翛忽然覺得今日陽光真正好。&ldo;那走吧&rdo;顧翛心情大好,便將早上的一腔傷情拋諸腦後。顧翛從前也是個活在當下之人,並不會如顧連州和寧溫一樣喜怒不形於色,卻也不會是這般大怒大喜,像個孩子般。暗中的斥候暗暗記下了一筆,看來這個和尚在自家主公心中著實有著非同一般的位置。&ldo;你身上傷未愈,暫且在寺中休息幾日再上路吧。&rdo;寧溫道。顧翛背後的傷經過一天一夜,已經有些癒合的跡象,眼下一動又裂開來,不過這點小傷過幾日就會自行痊癒,但既然寧溫也會留在寺中,呆在哪裡對於顧翛來說並沒有太大區別,便也不曾拒絕,隨著他回了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