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的陳玉帛低著頭,半句話不敢說,越來越瑟縮,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
可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低沉的咳嗽聲。
是林叔。
一瞬間,萬籟俱寂,只剩下窗外煩人的潮汐。
“老闆曾經說過,這年頭出來混社會,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就只有同舟共濟。自家兄弟偶爾有些毛病和缺點,沒什麼。
人得先能活著,才有資格講忠心義氣。
現在老闆快不行了,有人想要換碼頭,想要及時抽身,我沒強留著的道理。”
陳玉帛身後,那個揹著手的男人緩緩說道:“會計就在樓下。
大家如果有人要走,交割完生意和賬目,隨時可以走。
但要考慮清楚——”他的聲音漸冷:“出了這個門,大家以後再無瓜葛,不管是去做雷耀興的孝子賢孫,還是離開崖城,都再和老闆無關!”
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緊要時節裡,開口的林叔卻全無懷柔撫慰的想法,也沒有任何的動搖……可如此強硬的語氣,在雷耀興所帶來的壓力下,反而有種色厲內荏的感覺。
說服力不能說沒有,反而有種勸退的美,令旁邊吃瓜的季覺動作微微一頓。
漫長的寂靜裡,所有人面面相覷,好幾次,有人慾言又止好像要勸說什麼,可在林叔漠然的目光裡,說不出話。
神色流轉,面目變化。
實在是精彩。
這時候惱怒陰沉的未必有鬼,面色坦蕩的卻也未必忠誠,更多的人立場卻在猶豫和搖擺之中顯現出來。
“對不住,老林。”
率先起身打破沉寂的,是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人,正是坐在邊緣處的天選者。他猶豫了一下之後,終究還是說道:“如果老闆還在,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可……”
“不用多說了,我明白。”
林叔擺手,神情卻轉而和煦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節骨眼上,你能主動提出來要走,沒有背後捅一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如今老闆不在,我一個做助理的,也沒什麼資格喊大家賣命。
這麼多年,辛苦做事,大家好聚好散,有緣再見。”
男人愣了一下,呆滯許久,最後頷首,竟然連回頭看一眼都顧不上,低頭匆匆而走。
有了第一個帶頭,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很快,在場的天選者就走了六個,只剩下三個人坐在原地,沒動過。而其他各方面管理生意的人裡,也有人猶豫著站出來,下樓交割生意走人了。
不到十分鐘,整個餐廳裡原本喧囂的氛圍就變得寥落起來。
留下的人不足原本的三分之一。
樹倒猢猻散,這年頭大家出來混不都是為了洽錢?對白鹿講忠義本來就是笑話,更何況,能站出來主動做切割沒有背後捅一刀,就已經是好兄弟了。
而留下的人裡,立場也未必堅定,說不定只是待價而沽。
一頓飯沒吃完,只有散夥沒有飯了。
而在等了很久之後,再沒有人起身,林叔再度開口:“沒人要走了?阿義、十七、金毛仔?”
“老林叔你這是什麼話!”
金毛仔不知道憋了多久,此刻面色漲紅:“出來混就是要講義氣,大丈夫一口吐沫一顆釘,老闆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咳咳,我的家人,我怕他雷耀興個卵子!”
話語可謂鏗鏘有力。
可惜,要是聲音不發抖就更好了。
“大家都是這麼想的?”老林環顧四周。
被稱為十七的男人抽著煙,淡然說道:“老闆出錢我賣命咯,要不是老闆幫我搞定高利貸,我早就去賣腎了。”
“呃……我,我也一樣……”那個叫阿義的年輕人緊張的站起來回答,然後說了一半之後,不知道說什麼,尷尬坐下。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只不過區別於打手,動腦子的人說起話來就漂亮許多,簡直天花亂墜,令人倍感心安。
這時候,季覺就感慨,自己怎麼就不是個心樞了?難道是慾望不夠強烈不夠多,那麼多上善都來光顧了,就心樞哥看都不看一眼呢?
可惜,他也沒什麼做以太的天賦,沒學過讀微表情什麼的。此刻看完全程的熱鬧之後,只能感慨說好像那麼回事兒,誰真誰假哪虛哪實,是真的半點看不出來。
可老林卻偏偏回頭,衝著他看過來。
態度恭敬:“季先生,勞煩您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