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人前,永遠都神采奕奕,但只有我知道,人後的他,往往只在一瞬間,就褪去了臉上所有的笑顏。這一狀況,一直延續到我考上大學。兩年後,我考上了大學,我考上了我唯一所填的志願,復旦大學新聞系。哥哥未竟的願望,我要幫他實現。並且,我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願望。那是我在哥哥的墓前,對他許下的願望。父母親的臉上,重又有了久違的笑容。儘管一開始他對我執意要報復旦不太贊同,眉宇間,似乎還有著隱隱的憂慮,但是,終究,他還是默許了。在手持我的錄取通知書的那一霎那,他和媽媽的眼裡,泛起了點點淚光。兩年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手上拿的,也是同樣的錄取通知書,只是,上面那個名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已經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那個美麗的校園中了。但是,哥哥,我會把大學生活裡的一點一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你。我跨進了復旦的校門。幾乎從我跨進校門的一霎那,我就下意識地找尋一個身影,找尋一個名字。梅念塵。那個幾乎會成為我嫂子的女孩子。除了那張照片,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我曾經在哥哥墓前,見過她帶去的鮮花,那束哥哥的生辰忌日,必然會出現的鮮花。很快我就打聽到了她的訊息。在復旦大學,新聞系的梅念塵,很容易打聽。因為她傲人的成績,因為她的美麗,還因為她冷若冰霜的氣質。據說,有無數的男孩子,被她所吸引,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她通統拒絕。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底,掠過無比的驚愕,還有深深的傷痛,她的唇微微顫動著,說了一句話,說得很低很低,但是,我聽得極其清晰。&ldo;你……你跟寒磊,長得真像。&rdo;她的眼角,瞬間溼潤。從此,我們經常在一起,看書,聊天,間或,也一起出遊。她經常會跟我說起,她和哥哥當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說,在當年,他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個&ldo;愛&rdo;字。也永遠,都來不及說了。漸漸跟她熟悉後,我發現,梅念塵是一個外柔內剛的,極其倔強的女孩子,她只有一個母親,她的家境,極其貧寒,以至於她需要課餘兼幾份工作來貼補自己的日常生活開支。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梅念塵身上,總有一種讓我覺得熟悉的,親切的溫馨感。於是,我不忍看她繁忙若此,瘦弱若此,我想幫她,但是,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充滿了欽佩。同樣是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漸漸產生了淡淡的,有些異樣的情愫。哥哥,我已經不只是單純地,想幫你照顧她了,而是……但是,僅僅半個月後,父親派了輛車到學校,囑我即刻回家,來的那個司機傳話說,我的父親,有要緊事跟我說。父親還是坐在書房裡的那個寬大的椅子上,他的臉上,是無比的疲憊。他讓我坐下,然後,他一言不發地,默默坐著。又過了半天,他開口了,他的聲音,空洞而乾澀:&ldo;寒培,你見到梅念塵了?&rdo;我微微一愕,因為父親的眼神,充滿了悲哀。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驀地掠過兩個字。宿命。是的,他的臉上,充滿了宿命般的悲哀。我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果然,父親低低的,哀傷的聲音響起:&ldo;寒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不能重蹈寒磊的覆轍,&rdo;他的聲音,越來越暗啞,&ldo;因為……&rdo;我屏息以待,等著他往下說。父親慘然一笑:&ldo;因為,她……她是你的姐姐,&rdo;他閉了閉眼,&ldo;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梅怡的女兒。&rdo;我愣住。那年,父親八歲,梅怡五歲。那年,梅怡和爺爺一起搬到父親所居住的那條窄窄的小巷。她住巷頭,他住巷尾。她的父母,早已離異,她和爺爺相依為命,而她的爺爺,開了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賴以養家餬口,她家的院落裡有一株年齡已高的桂花樹,一到秋天,鎮日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父親永遠記得,每到秋天,在早上淡淡的晨霧中,總有一個全身帶著幽幽桂花香的小女孩,快快樂樂地,來敲他家的門,然後,用軟軟的聲音說:&ldo;塵哥哥,這是我爺爺做的桂花糕,第一爐的呢,快趁熱吃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