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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實驗室爆炸後的第三個月。葉雅歌失明的第三個月。她終於不再有歇斯底里地尖叫,也不再一陣一陣地痛哭,她在那些聲音中沉溺,家裡卻突然就變得很安靜了。安靜的一家人常常就在這詭異而緊張的氣氛中等著每個週末叫張澤如的男孩過來吃晚飯。三代人的飯桌上有些莫名的空洞,父親照例要說起工作上那些無聊的瑣事,奶奶則嘮叨著菜市場又遇見了多年不見的三姑六婆,更多的時候,是張澤如告訴葉雅歌學校裡發生的那些事情,比如上週航空公司過來選拔的時候周琳星被一眼相中之類的事情,他一邊說,奶奶和父親便在一邊做一些毫無意義笨拙的應和,嗯嗯啊啊,是的是的。聽得出來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是沒話找話,有的時候大家會因為某個話題而忽然都笑起來,葉雅歌也跟著笑,只是笑過之後,覺得心裡特別空。她很清楚地知道,他們是怕自己寂寞難過,於是在不停地換著方法取悅著,喧譁著。於是咬著湯裡讓人反胃的魚眼珠,對著這三個小心翼翼的人,葉雅歌總是很努力地想讓自己顯得快樂。澤如,夏天已經到了吧?葉雅歌坐在小房間裡,閉著眼睛對男孩說話。雖然睜開眼也是一樣的黑暗,但是閉合的姿態卻能讓她更覺得從容。張澤如走過來輕輕地坐在葉雅歌身邊,拉起她的手去摸他的胳膊,他說,嗯,我已經換上了短袖。女孩的手指剛剛接觸到男子潮溼而溫熱的面板,他手臂的線條是明晰而硬朗的,她小心地又將手縮了回去,仰頭試圖對他微笑,用以掩飾自己內心對陌生的不適和排斥,是這樣的,葉雅歌承認自己有一點尷尬。黑暗中她看不見張澤如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雅歌,過完這個夏天,你就21歲了,真快。呵呵,你是不是提醒我又老了?是我們一起變老了。第3節:南方(3)……張澤如無限溫柔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在黑暗中像張網密不透風地朝她兜頭蒙過來。葉雅歌還是努力地微笑著,推他去客廳倒杯水,當然,其實她並不口渴。只是每每他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就難免有些難堪的感覺,如鯁在喉。葉雅歌想,是不是這一生,真的就要在如此日復一日的黑暗中,在這樣溫暖卻空洞的情誼中,在一片自欺欺人的和樂融融裡一點點耗盡,她的心裡很茫然,而這茫茫然間,漸漸就生出許多如果來。葉雅歌總是在想:如果那天,不是孟小燈忽然失約,她就不會臨時拉了張澤如來一起做那個該死的實驗;如果不是實驗室的意外事故,她應該都還在大學裡為自己的未來做最後的拼搏;如果在最後關頭張澤如選擇的是獨自逃生,那麼也許自己會死得乾脆一了百了;如果在這漫長的黑暗之中陪伴的人是小燈,也許也就不那麼寂寥可怖了。在這樣想的過程中,葉雅歌有時候甚至會偷偷慶幸孟小燈的失約,因為這樣他就和危險擦肩而過。可更多的時候她是很難過,三個月以來孟小燈的杳無音訊,周琳星的避而不見,他們和光一起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裡,這訊息對她來說,比黑暗還讓人絕望窒息。漫長而寂靜的三個月,只有張澤如,還是張澤如,每個週末像履行義務般地過來陪著葉雅歌說那些可有可無的話,像個兢兢業業彌補過失的小丈夫,甚至荒唐地想要在畢業以後和她結婚,自說自話地要對她以後的人生負責。他說,雅歌,我只有這樣一個機會,請你給我。張澤如,你何必呢?葉雅歌對著虛空兀自嘆了一口氣。雅歌,是我甘願。就算,你並不喜歡我。張澤如有些激動的聲音陡然在前面不足半米的地方響起,葉雅歌被驚了一大跳,方才想起自己胡思亂想的時間裡不知道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多久,或者,他根本從來就沒出去過。葉雅歌皺了皺眉,突然就有些惱。她是極不喜歡這樣突然而然被人近距離觀察著的感覺,置身黑暗中的人,總是不安,總是忐忑。張澤如,我累了。葉雅歌聲音冷冷的,她無法控制自己的不適。那,我先走。男孩亦只好輕聲道別。外面傳來門鎖卡嚓一聲扣攏的聲響,葉雅歌長舒了一口氣,她悲哀地想著,自己其實已經幾乎不記得張澤如的模樣。記憶中只有混亂中他拉著她不放的手是溫暖的,熟悉的,還有慌張中她的指甲曾經那樣深地,噬進他的r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