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卻聽清了她方才說過的話,眉頭倏地一皺:&ldo;你爹孃怎麼了?&rdo;橫豎都開了這個口,還有什麼不敢說的嗎?他要是想治她的罪,方才那番話也已足夠。明珠索性說了出來:&ldo;我爹孃怎麼了?呵,十二年前,我爹孃不過在市集上賣菜求生存,哪知道定國公府的家丁縱馬傷人,將我爹孃的攤子砸爛不說,還害我娘受了傷。我爹氣不過,想跟他講理,他卻口口聲聲說是我爹孃自己不長眼,撞上了他的馬蹄,害他的愛馬受驚,還要我爹孃賠錢!這京城裡的權貴真是無所不能,帶人一次又一次來我家砸東西,我爹被逼無奈,只能去大理寺擊鼓鳴冤,可大理寺卿也是權貴之一,一看是定國公府的人,而我爹不過一介糙民,孰輕孰重立見分曉。&rdo;眼眶發紅,她顫聲恨恨道:&ldo;那年我剛進宮,宮牆那麼高,我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等隔壁的大嬸跑來宮門口遞訊息時,我才知道我爹孃都沒了。大理寺的五十杖責可是說著玩的?那麼一打下去,他們還能活得成?&rdo;只可憐她那年未到十歲,小小年紀什麼事都做不成。她日也哭,夜也哭,更恨自己連出宮去幫爹孃送終都做不到。玉姑姑憐惜她,替她給了一錠銀子給宮外義莊的人,那些犯了事又無人收屍的死人都擱莊子裡放著的,若是時辰到了,仍未有親屬前去打理,那就把屍首扔進郊外的亂葬崗裡,糙糙掩瞞完事。多虧玉姑姑出手相助,否則她爹孃就真的去了那亂葬崗。後來義莊的人拿了錢也辦了事,將她爹孃葬在城北荒郊的山腳下,她好歹是知道爹孃所在,每年告假時還能有個歸處,見見他們。只是爹孃是以帶罪之身被杖斃的,她連一塊墓碑都無法為他們立上去,只能用無名的木板代替靈位。心裡的恨是無法了了。方淮沉默半晌,也沒想到她年紀輕輕就遭逢過這樣的事,只能低聲說了句:&ldo;那定國公府,十年前就沒了,陸家滿門都被流放淮北,你爹孃……也算是大仇已報。&rdo;&ldo;大仇已報?我只恨那陸家沒被滿門抄斬!&rdo;明珠的眼眶裡蓄滿了淚珠,&ldo;他們雖流放淮北,但仍好端端活著,也許家大業大、金銀滿貫,就是去了淮北也仍然過得滋潤。可我爹孃就那麼沒了性命,他們這輩子明明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死,卻一朝送了命。還說不是富貴多強權!這京城裡的權貴沒一個好東西!&rdo;她不是那種性情剛烈之人,說這話時哀慼大於激憤,到後來已然淚流滿面。方淮望著她淚光瑩瑩的面容,心頭忽然就有些沉重,抿了抿唇,他低聲說:&ldo;富貴多強權不假,但一竿子打死所有人也是荒謬的。人心的好壞與權勢、富貴沒有直接關係,窮人裡有為國報效的好男兒,也有偷雞摸狗的下三濫,權貴裡有糙菅人命的貪官汙吏,卻也一樣有開倉濟糧的善心人。邊關打仗的將士們刀頭舔血才換來大興的今日,一朝功成白骨枯,你又如何能說他們不是好東西?&rdo;明珠面容慘淡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方淮說:&ldo;害死你爹孃的不是權貴,只是那陸家家奴和十二年前的大理寺卿,陸家已無,那大理寺卿也早就不在其位。你與其記著那些事,不如好好過日子,人死不能復生,你過得好,你爹孃泉下有知才能安心。&rdo;他頓了頓,到底於心不忍,默默地拿出手帕遞給她,要她擦擦眼淚。可明珠驀然鬆了手,那方潔白的手帕輕飄飄地落在地上。&ldo;你也是權貴之一,我不奢望你能明白我的痛。&rdo;她含淚轉身,看都沒看他一眼,飛快地跑了。長燭高照,燭淚瑩瑩。風過時,那燭火明滅不定,搖曳生姿。方淮從來都是按部就班過日子的人,卻不知為何今夜徹夜難眠,翻來覆去耳邊都是那句含淚的話語。他睜眼閉眼都看見明珠淚光瑩瑩地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頓地說:&ldo;你也是權貴之一,我不奢望你能明白我的痛。&rdo;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在這深宮中活了二十多年,那麼多的痛他都看在眼裡,若是個個都感同身受,他早就累到氣絕。皇宮與京城,這樣的地方本就不會是與世無爭、事事公平的世外桃源,古往今來冤死的平民還少了嗎?何況十二年前是先帝爺在位時期,那位爺如何昏庸無道,世人皆知。只是到底讓他覺得胸悶的是明珠含淚哭訴著爹孃連塊有名有姓的墓碑都沒有,因是戴罪之身,就連祭拜也要無聲無息,不能燒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