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時,這個大孩子身上才洩露出一點與年紀相符的童趣,抓著唐青宏的手指在掌中揉捏幾下,以示別樣的親近,“一看就知道你是宏宏,樂姨想死你了,要不是因為你,我這次還回不來呢。” 唐青宏也對這個小哥哥很有好感,他們在電話裡其實早就相互認識了,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所以他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嘴巴挺甜地叫道:“東東哥,你長得真高!” 個子不高是所有龍家人的心病,也是他們難以頑抗的家族遺傳,被贊長得高簡直是所有馬屁裡最能拍響的一種。龍振東整個眉目都漾開了,捏著唐青宏的小手不想放,又跟他說了幾句話才隨著爺爺走開。 龍老除了帶著身邊的幾個人,還叫上唐民益父子,只把龍其浩留在外面做代表招待其他訪客,一行人在夏老總長子的陪同下走進病房裡間,在病床前站的站著、坐的坐下。被留在外面的所有人表情都挺微妙,尤其是賈思源兩口子,眼神埋怨地盯著自家老頭,恨不得讓賈建業拉下臉面,求龍老把他們也帶進病房去才好。 龍老湊在夏老總耳邊跟他說了很多話,音量小得只有近前的人能夠聽見。唐青宏兩父子都聽到了一些,主要內容竟然是在向夏老總做工作彙報。國內這幾年有些什麼大的變化,經濟改革在某些試點初見成效,還要進一步的大力發展,逐步全面放開等等。還有讓夏老總不要怪他,夏家的兒孫裡能人輩出,國家需要他們多做貢獻,不計個人得失,繼承父輩的光輝甚至趕超父輩。 夏老總對子女的問題皺著眉毛點了頭,他都到這個地步了,管不了子孫榮辱,也許這就是他們天生的使命,無論個人的結果會是怎樣,總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他用盡力氣緊握著龍老的手,已經接近彌留之際,根本說不出話來了,只用一雙尚餘精光的眼睛殷切地看著龍老——這位並肩多年的親密戰友。並肩作戰了一輩子,如今是他要撂挑子的時候了,許多未盡心願無需用語言表達,龍老自然知道他在等什麼。 病床前並沒有什麼外人,龍老反握著夏老總輕拍對方的手,夏老總還在努力掙扎想發出聲音,硬撐著那一口氣不肯落下,喉嚨裡咯咯有聲,可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龍老知道這位老戰友想要聽到什麼話,可只要一說了,估計人就得走了。經過短暫的猶豫和不忍,龍老還是做出了自己該做的承諾,“老夏,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夏老總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龍老話音才落,他枯瘦的老臉上就浮起解脫的笑容,另一隻手顫巍巍地伸向自己的長子,就這麼一手握著親人、一手握著老戰友,在兩人溫暖又傷感的目光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病房裡靜默了幾秒鐘,大家都無聲地開始流淚。唐奶奶抹著眼睛走到病房門口,通知夏老總的直系親屬趕緊進來。 這下大家都知道夏老總不行了,病房裡外同時響起哀慼的哭聲,醫生護士趕來緊急搶救了一陣,還是無力迴天。 夏承瑞在所有孩子裡哭得最淒厲,拼命叫“爺爺起來”,把唐青宏惹得又跟著哭了一場。夏老總其實已經八十幾歲高齡,可失去親人的悲痛並不以年紀而減少。夏承啟則表現得冷靜沉痛,有條不紊地跟隨父母一起處理爺爺的後事,眼睛裡雖然一直含著淚花,卻並沒有真正掉下來,跟唐青宏記憶裡那個堅韌強硬的海軍大校一模一樣。 葬禮上,老人被蓋上軍旗的遺體經歷了所有親屬友人的告別,降下一半的國旗也跟隨眾人一起為之默哀,但他的子孫已經站在政治舞臺的中央,繼承他曾經榮耀的歷史,接替他再次走上那條通向未來、即高且長的階梯。按照夏老總生前的遺囑,後事一切從簡,兒女們將會帶著他的骨灰回老家,與先於他幾年就去世的夫人合葬。 唐青宏整個人都蔫蔫的,被爸爸緊緊地抱在懷裡,他由此及彼,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跟那個噩夢相比到底會是怎樣?有沒有過一個體面的葬禮?有誰和誰曾經去過,又有誰為自己留下過眼淚? 直到葬禮結束,唐民益還抱著兒子沒放,已經走過去的夏承啟又特意退回來,對唐民益低聲說了一句,“唐叔叔,您是不是把宏宏抱得太緊了?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