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民益當然知道這裡窮,連豎著耳朵聽大人講話的唐青宏也知道,縣城都窮成那樣,何況是下面的鄉鎮。這位王部長態度曖昧,敵友不明,看來是官場裡常見的牆頭草,專車送爸爸赴任也就是先示個好,順便試探下爸爸的斤兩,並不給予什麼實際支援。 那個胸章可不是什麼形式主義,是他們出發前幾天晚上,龍老親自來唐家交給爸爸的,還說當年總理把它交給了自己,現在自己把它交給民益,希望他作為新一代的年輕幹部,前事不忘,繼往開來,立足創新,以人為本。 公路路面不怎麼平坦,四周都是延綿起伏的大山小山,唐青宏被顛得夠嗆,更別說路上還有一小截是真正的水泥路——水加泥,還鋪著不均勻的碎石子。前兩天下過雨,這截路別提有多難走了,好不容易顛過去,接著又是坑坑窪窪的繞山公路,倒是沒有泥了,但灰大得所有人都迷了眼。 唐青宏忍不住咳嗽起來,唐民益趕緊把車窗全都關上了。咳完這一陣,唐青宏再往窗外看,髒兮兮的車窗外沒有一輛小車路過,只有小客車、牛車和少量的腳踏車,還有幾個村民對這輛吉普車指指點點。 顛簸了一個半小時,車總算開進鎮上,看到幾個稍微像樣點的房子,主街短得一眼就能看到頭,地面稍微平點,主街旁邊還全是土路。有棟房子在諸多矮小破舊的房屋中很顯眼,是用石磚砌成的兩層樓,門前也乾乾淨淨地,簡直鶴立雞群。 唐青宏一看到那棟房子,就興奮地問唐民益,“爸爸,那就是鎮政府吧?” 唐民益笑著看了看那位王部長,對方臉上露出一種尷尬夾雜不屑的表情,但還是主動開口介紹,“那是老書記家的房子,他在鎮上幹了二十來年,很受群眾愛戴,這棟房子去年修的,不少老百姓自發幫忙呢。” 路過那棟房子不過兩三分鐘,鎮政府到了。 唐青宏跳下車後看著眼前這棟形似危樓的磚瓦房,頓時張大了自己的小嘴。看這陳舊的樣子,估計起碼是十幾年前建的,到現在還沒倒,只能讓人感嘆質量還是不錯的。 唯一一棟兩層的樓房前,站著稀稀拉拉五個人,看到車停在政府門口,都滿面熱忱地迎了上來。 下馬威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臉上皺紋不少,指甲縫還是黑的,上身穿著一件深色的確良短袖襯衫,已經洗得泛灰,腳上是一雙帶著泥的解放鞋。這個人姓許,自我介紹說是鎮政府的辦公室主任,他旁邊站著的年輕女人三十來歲,穿得可比他體面多了,嶄新的套裙配著一雙中跟皮鞋,頭髮挽在腦後盤成髻,長得算是漂亮。 這個女人聲音也挺甜的,臉上還畫了眉毛、塗了肉色的口紅,笑著說自己姓虞,是辦公室副主任,跟許主任一起迎接王部長和唐鎮長,待會兒代表鎮裡為兩位接風。 還有幾個小年輕都是通訊員,跟在兩個領導身後唯唯諾諾,王部長雙眼掃了一圈,臉色不太好看,直接問許主任,“你們的馬書記呢?” 許主任嚇得身子一抖,腰都彎下去半截,臉上堆起獻媚的笑來,嘴裡結結巴巴地說:“馬書記他……他病了。” 那個虞主任倒是很會來事,微笑著繼續解釋,“馬書記身體一直不好,病了好一陣了,馬鎮長也常在家照顧他。他讓我們代他向您和唐鎮長請罪,指示我們今天一定要把二位陪好。” 王部長聽到這裡,偏過頭對唐民益說:“馬鎮長就是馬書記的兒子,幹了有六七年的副鎮長了。” 唐民益早在昨天下午就把這些都摸清楚了,此時只是點點頭,對接待的幾個人表示諒解,“謝謝大家的歡迎,其實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嘛,以後都是一個班子的同志。” 虞主任嘴甜地又說了幾句,王部長皺著眉頭揮揮手,“接風宴就不用搞了,人已經給你們安全送到,我縣裡還有很多事要忙,現在趕著回去,就把唐鎮長交託給你們了。你們要多聽取他的指示,好好支援他的工作。” 王部長把場面話匆匆交代完,簡直不想再多待一分鐘,就像怕沾染上什麼晦氣一樣,立刻跟唐民益握手告別。一行人目送那輛吉普車揚起灰塵開遠。 唐青宏站在爸爸身邊,仔細觀察兩個主任,許主任見著大一點的官就腰都軟了,要麼是個官迷,要麼是個軟骨頭,更可能二者兼具。至於那個虞主任,倒還真是個虞美人,在這個小小的鎮上也算十分出眾,但就是有點太會來事,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那位還未現身的馬書記,父子兩人佔著書記和副鎮長的位子,而且時間特別長,光看那棟相比之下氣派乾淨的房子,就知道是本地的土皇帝。鎮長赴任,一把手作為班長不親自來接,顯然是要給爸爸一個下馬威。 他好奇爸爸會怎麼處理這事,是忍一步觀察情況,還是新官上任先燒三把火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