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麼。二人皆靜默著,有夏末秋初的微風斷斷續續地吹進來,拂得榻前紗帳一陣輕動。風過去了,紗簾重新靜了下來,二人也仍還靜著。席蘭薇規規矩矩地跪伏在地,看不到霍祁的神情,霍祁卻一直打量著她。她本就纖瘦,腰肢不盈一握,夏日裡穿得單薄就更顯瘦弱,眼下許是跪得久了些、又許是存著恐懼,脊背微有顫意,輕微得幾不可尋,安寂之下他卻看得分明。良久之後,席蘭薇忽聽他說&ldo;帶回去吧&rdo;。短短一怔,他又說得更明白了些:&ldo;兩隻鹿……你喜歡就帶回去。&rdo;口吻中仍不悅分明,卻是應了她這件事。&ldo;若還有什麼事,你自己來廣明殿說。&rdo;他看一看她,向外走去,&ldo;那點心思,別使在朕身上。&rdo;語聲停了,耳邊的腳步也逐漸遠去。席蘭薇抬頭覷了一覷,他果真已經離開了。她站起身、坐回席上,心跳仍亂得很,亂得好像連魂魄都能撞散,攪在一起的思緒理也理不順。他生氣了。席蘭薇怔然間,似乎只有這個念頭是明確的。和頭次召見時的滿心厭煩不一樣、和從前佯怒逗她也不一樣,霍祁方才的惱火極是明顯。皇帝惱了,嬪妃不怕才不正常,他長得又和霍禎很有幾分像,她一時間禁不住地想到霍禎發火的後果。就是他們仍相處和睦的時候,霍禎一旦生了她的氣,也會一下子冷落上些時日,對她不聞不問;後來她父親戰死、他們的關係本就僵了,一旦惹得霍禎不快就更可怕。他雖然只為許氏的事打過她一次,可明裡暗裡讓她受過的許多委屈……比打她的那一巴掌還要可怕多了。是以眼見皇帝生怒,席蘭薇心中的萬千思緒便霎然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懼。大是懊惱自己不該貪心,讓兩隻鹿安心留在行宮也無甚大礙。倒沒想到,他話鋒一轉,竟反倒同意她把鹿帶回長陽了。全然出乎意料,在活過一世、嫁過一次人的她看來,這簡直……不可思議。很多思慮同時湧上心頭,結成亂七八糟的一團。席蘭薇想著皇帝對她究竟是怎樣的心思,想著想著……不知怎的又在想,夫妻……或是夫與妾之間該是如何的。本已習慣於和霍禎那般的夫妻相處,眼下卻突然而然地驚覺,那好像根本就是錯的……看看沈寧與羋恬。清和已經進來換了兩次茶。每一次都是撤了舊茶、奉上新茶,好像想勸她兩句什麼,看一看她的神色最終一語不發地退出去。茶水……前些日子夏月拿這個刁難她來著,那次的事,擱在臺面上的事實分明就是她服侍不周。又是夏月和吳妃的晉封賀宴,若再深想一層、覺得她是因為嫉妒而心存怨懟,也是完全說得通的。皇帝還是護了她,半點疑心都沒有的全然相信必不是她的錯,當著闔宮嬪妃的面,帶她離開了。長長地沉下一口氣。席蘭薇伸手執起了茶盞,揭開蓋子,抿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連原本混亂的思緒都被挑起些許清甜。她想……至少現在,皇帝是當真待她好的吧。至少沒有霍禎那從一開始就存下的算計。他說他喜歡她,他也確實很護著她,那麼……不管這種&ldo;喜歡&rdo;能維持多久,目下都是真真切切的。細想下去,她傷了許氏、或是與霍禎傳聞不斷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生氣,這一回,是不高興她的隱瞞……所以這回的謹慎與那幾分算計,當真是她錯了。傍晚,廣明殿安靜得有些異樣。袁敘已小心翼翼地勸了皇帝兩次,該傳膳了,皇帝都無甚反應。只是一本接一本地去讀眼前的奏章,待得看完沒的看了,又尋了本書來讀。白紙黑字如雲煙過眼,根本沒看進去,心下來回來去思量的始終只有一件事:她半點都信不過他。真是前所未有地小心眼起來,霍祁繞在這個思緒裡走不出去。不就是兩隻鹿麼,她本就鮮少跟他提要求,他怎麼會不答應‐‐就算他不答應又如何?總不至於為這麼個小事怪她,她何必連直說都不敢……&ldo;陛下……&rdo;袁敘第三次上前,想再勸一勸皇帝用膳的事,卻被皇帝一個眼風掃得噎住,想了一想,話還得說,&ldo;陛下……該用膳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