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為這個愧悔許久了。最初時,她滿心的希望,覺得這一切都還能挽回,時至今日,終於不得不放棄了。仔細想來,那時滿心的希望,其實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知子莫如娘。她再不喜歡這個兒子,也到底還是瞭解他的。他早已是大齊的皇帝,他的一舉一動,皆是以大局考慮的。屈指算來,這也是她逼的。他曾經也是天真滿面‐‐如同他的兒子謝沅一樣,眼底清澈、笑意無邪地在她榻上爬著。但那時,是她……是她自己對他滿心的厭惡,連多看他一眼也不肯,太后有意讓他們母子親近,她卻每次都只留他一刻,便立即讓人把他送回去。轉眼間,過了二十多年了。她細細回想自己有多少日子是真的把這個兒子當兒子看的……竟然想不出什麼。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她視他為眼中刺。尤其是在謝晗出生以後,她總覺得只有謝晗才是她的兒子。偏生先帝器重長子,她無數次地為此切齒,覺得謝昭如是夭折了就好了。那麼窮兇極惡的想法……現下她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可怕。她好像真的忘了,那也是她生出來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òu!她實在是傷他太久了。那些御令衛的死她都是知道的。她明明知道那些都是他的親信,也知道下這般狠手的是自己的兄長。她這個當太后的,明明一句話就能把兄長攔下來‐‐只要讓兄長知道她這個妹妹也是站在皇帝那邊的,就夠了。可她沒有,她冷眼旁觀了許多年,甚至在聽說他們死狀的時候有過快意……她覺得,那時她一定是瘋了。&ldo;殿下。&rdo;張康疾步入了殿,在謝晗耳畔稟話,&ldo;聖駕已至殿外,但……&rdo;他小心地看了看太后,將聲音壓得更低:&ldo;陛下似沒有進來的意思。&rdo;&ldo;我去請……&rdo;謝晗說著就要起身出去,衣袖忽被一拽。他愕然回頭,是皇太后緊緊攥著他。&ldo;算了。&rdo;皇太后一聲輕笑,心底正湧現的想法與現下的情況撞在一起,讓她疲憊不已,&ldo;不必去了,他顧慮多,逼他無用。&rdo;&ldo;母后……&rdo;謝晗抹了把眼淚,卻聽得身後一陣驚問聖安的聲音。他猛回過頭,寢殿門口的一道珠簾外,兄長的身影清晰可見。&ldo;皇兄。&rdo;謝晗心下一喜,&ldo;皇兄請快進來,母后她……&rdo;他的話突然停了,那身影紋絲不動的樣子讓他懼意又生。榻上,皇太后眼底一片黯淡。他到底是不肯進來的。到了外殿,是不想讓旁人知道他連長樂宮的門都沒進,指責他不孝。‐‐她突然覺得自己如此清楚他的心思,也是如此可怕的事情。皇太后無聲地喟嘆,慢慢地將頭轉向牆壁。皇帝站在簾外長久的沉默。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實在太狠,可他實在不能容忍自己邁過這道門檻。因為她而死的人,太多了。一個又一個御令衛死在曲家豢養的刺客手裡,他至今都記得那個被刺瞎雙目後仍撐著趕回北鎮撫司稟事、而後自盡身亡的御令衛……正值英年、一身武藝,如不是滿心的絕望,他斷不會這樣死去的。是曲家,是曲家讓他再也看不到一點光亮。謝昭清楚,他們絕不是沒本事殺了他,而是故意讓他這樣生不如死的回來,然後再死給他看。這是赤裸裸的挑釁。還有陸勇……御令衛中,除了衛忱,便是陸勇和他最親近了。陸勇成婚在當時還是個大事,謝昭雖未能去,但也備了厚禮。後來他聽衛忱說:&ldo;得虧陛下沒去,喝癱了幾十號人。我直接讓他們在陸府醒酒了,不然讓外人知道御令衛千戶以上的官員現下都大醉著還了得?正好趁這時鬧事!&rdo;那時的種種玩笑歷歷在目,然而那麼快,陸勇夫婦皆命喪黃泉。他記得的,自己在何皎面前許諾會照顧好阿杳,還許諾說,要把殺陸勇的罪魁禍首挫骨揚灰。那罪魁禍首,縱使說不上是母后,也必定是舅舅,而母后至少是知情的。謝昭心緒翻覆地想著,腳狠狠定在門檻外。&ldo;皇兄!&rdo;謝晗有些急了。他就在榻邊,能分明地感覺到母親每一聲呼吸都比上一聲更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