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苦自知從靜慈宮宮門到太后居住的暖閣,這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中間還要經過一道小小石橋。普通人自然大步流星片刻便到,但皇后如今已近臨盆之期,走起來便十分費力,剛剛到了橋頭,已經氣喘吁吁。侍女一手扶著她,一手還提著個錦墊:&ldo;娘娘在這橋頭休息一下吧。昨夜剛剛下過小雪,橋面上滑著呢。&rdo;方蘋喘了口氣,覺得腳下雖有點發軟,卻還支援得住,當下搖了搖頭:&ldo;時辰已經不早,還是快點去暖閣給太后請安要緊。&rdo;侍女忍不住道:&ldo;娘娘如今身子這般沉重,按規矩可以不必每日來請安的,就是來了,為何不讓單輦抬進宮來?這路上有雪,越發難走,萬一不小心摔到,可怎麼是好?&rdo;方蘋嘆了口氣,輕輕斥責道:&ldo;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說。后妃有孕不來請安,是要皇上和太后的恩典,不是理所應當之事。單輦進靜慈宮,那更是失禮逾制,若是太后仔細追究,就是身懷有孕,也說不過去。&rdo;侍女閉了嘴,更加小心地攙扶著方蘋走過小橋,進了暖閣。暖閣裡四面夾壁,燒著木炭,絲毫不覺寒冷,卻又沒有煙氣。太后已經起身了,正和一個人談得高興,方蘋一進去,那人連忙起身,緋衣紅袍,卻是周鳳城。太后似乎心情十分之好,笑看方蘋一眼:&ldo;皇后身體不方便,不用行禮了,快過來坐。&rdo;太后雖然這般說,方蘋還是行了個福禮,這才側著身子坐下。太后喝了一口杏仁茶,笑道:&ldo;哀家方才正對周少傅說,少傅年紀也不小了,該早些成親才是。皇后,你說哀家說的是也不是?&rdo;方蘋謹慎微笑:&ldo;太后說的是。少傅今年二十有五,確是該成親了。不過婚姻大事須當慎重,男兒三十而立,這般算來,也還不必太過著急。&rdo;太后點頭笑道:&ldo;這人選麼,自然要慎重。哀家有個侄女,今年一十六歲,德容言工都是好的,父親是涇河轉運使,官職也不算低了。哀家親自為少傅做這個月老如何?&rdo;周鳳城躬身道:&ldo;鳳城何德何能,敢勞太后為鳳城擔心?目下國家正在戰後休養,需辦理之事多如牛毛,鳳城何敢先顧自身,還是‐‐&rdo;太后不易察覺地微微皺了皺眉,轉頭笑向方蘋道:&ldo;皇后看看,都二十五了,還說不急。朝中的官員若人人都像少傅這般,何愁國家不興?不過這般說來,好官倒吃虧了,那不好的倒有妻有子五倫齊備,這是什麼道理?&rdo;說著,自己先笑起來。方蘋陪著微笑:&ldo;少傅一心為公,是難得的。這一片心,太后就成全他也罷。&rdo;太后皺起眉:&ldo;唔‐‐皇上這幾日歇在皇后宮裡?&rdo;這話明明是亂問了。別說方蘋已近臨盆身子不便,就是當初剛剛立後之時,也沒得皇上另眼看待,不到正日子是不去丹華殿的。方蘋已經聽出這話不對,欠了欠身子,道:&ldo;皇上不在兒臣宮裡,這幾日都歇在朱紋殿。&rdo;朱紋殿是已逝的王淑妃生前所居。自她死後,年輕的皇帝夜夜宿在朱紋殿,任是哪個嬪妃宮裡都不曾去過;就連皇后宮裡,也因為有身孕的緣故,每月該去的兩天也不去了。周鳳城在一邊聽著,明明這些事情太后不可能不知道,現在卻又提起來問著皇后,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果然太后眉頭一皺:&ldo;朱紋殿裡連個人都沒有,誰來伺候?皇后是六宮之主,皇上的身子你得小心,怎能如此輕疏?&rdo;皇后是一國之母,六宮之首,雖然太后是長輩,大可申斥,但臉面上也要留情份。似這般當著外臣的面訓斥皇后,那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周鳳城在一邊坐立不安,心裡明白,皇后這頓申斥,全是因自己不答應太后的&ldo;提親&rdo;惹起來的。方蘋倒是神色不變,扶著宮女的手立起來道:&ldo;太后申斥得是。不過朱紋殿侍女內監盡有,兒臣還格外調派了幾個得力的去伺候。旁的事情兒臣做不來,但皇上的身子,兒臣萬不敢疏忽。&rdo;太后哼了一聲:&ldo;不敢疏忽?太醫們有多少日子不曾去給皇上請脈了?&rdo;方蘋默然不語。皇上身體不好是真的,但這太醫不請脈,卻是因為他自己不肯見太醫的緣故。當初淑妃一屍兩命,皇上就要把太醫全部治罪的,是她硬保了下來。可是皇上記著死了的淑妃,就恨著這些太醫,哪裡肯讓他們來診脈?太醫們也只能遠遠觀察一下皇上的面色,斟酌著開些溫補的方子,反正皇上的症候人人知道,無非是因淑妃薨逝,傷心太過的緣故,這是心病,吃藥沒大用,只消吃不出毛病來就行;若說憑這些能治好皇上,那卻是扁鵲再世也休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