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琅琅而來，對答如流，臺下百官不由都面露驚詫之色。春祭是南祁大典，其禮數繁雜之極，在本朝《禮範》一書中詳細記載，除了禮部主司官員，大部分朝堂上的官員都沒有仔細讀過，想不到高憐一個未出閨門的女子，竟能一一道出，絕無半點錯誤。高碩才立在臺下，表面矜持，笑意卻已浮到眼底。高憐既答得不差一字，又是搶先開口，縱然方蘋是禮部侍郎之女，熟知禮範，現在作答也只會讓人覺得拾人牙慧罷了。李越目光向司禮官一掃，道：&ldo;高秀女所答是否正確？&rdo;司禮官正是方蘋的父親方英，聞言毫不猶豫道：&ldo;高秀女所答無半字謬誤。&rdo;臺下立時又是一陣小小騷動，顯然都覺得大局已定。李越淡淡道：&ldo;方秀女，你如何作答？&rdo;方蘋一直靜靜立著，並沒有與高憐爭搶回答的意思，直到李越問話，方才抬起頭來，徐徐道：&ldo;回殿下，方蘋不敢苟同。&rdo;言驚四座。高憐所答乃見載於《禮範》，容不得半字篡改，方蘋身為禮部侍郎之女，竟公然說不贊同，豈不是標新立異？高憐微微一嗤，道：&ldo;倒要請教方秀女。&rdo;眾人目光齊聚於方蘋身上，只聽方蘋不慌不忙道：&ldo;方蘋以為，春祭以誠為祭品，非重於生素之物。所祭者為農耕百姓，非重於天地之恩。&rdo;這一番話比方才所說還令人驚駭，高憐忍不住便抬頭反駁道：&ldo;若依方秀女所言，今日皇上春祭，竟是為那牛馬之民？連這生素祭品也無須準備了？&rdo;方蘋仍是徐徐道：&ldo;《禮範》中言：&lso;香菸繚繞，以饗天地&rso;。請問高秀女，香菸繚繞之前如何？&rdo;高憐一怔。自來各國祭祀大典，無論祭天祭祖，均以香火為交通神鬼的渠道，以焚燒祭物為神鬼來享的標準，若未焚燒成灰，則認為仍在人世，不曾為神鬼所接受。此時方蘋這一問，高憐竟然無可作答。若依舊俗，未曾焚燒之前，天地是根本不知道的，那麼這之前皇帝所行的禮就根本是無用功了。這個問題，要說出來不難，難在不能說出口。也虧得高憐心思靈敏，只是微微一怔，就冷笑道：&ldo;方秀女說得好生奇怪。舉頭三尺有神明，香菸繚繞之前神明已在，方秀女口出不敬，須要小心了。&rdo;方蘋淡淡一笑：&ldo;請教高秀女，既是神明已在，當已鑑皇上之誠，又何必要等到香菸繚繞之後方才降福？聰明愷悌，斯謂之神，其降福於人，難道只在口腹之慾？&rdo;這個問題比方才更難回答，因為這實在已經涉及到&ldo;無神&rdo;的層面了。高憐縱然飽讀詩書，要答出一個討好的答案來卻也是十分之難。只是這一沉默，臺下眾目睽睽，已皆知她是不能回答了。方蘋莊容正色，緩緩道：&ldo;神明非重祭祀之品，生素二祭，乃為表誠心，故春祭實以皇上誠心為祭。君主所仰者天，所恃者唯民而已。民若不耕，則天下飢，民若不織，則天下寒，故天子當以民為重。民者，社稷也，絕非高秀女所說牛馬之人。大典所謂勸農一項，正使人知耕織之要，鑑皇上重耕之心也。故春祭大典，所祭者實為天下之農。&rdo;這一番話說出來，臺下一片靜寂，無一人出半點聲音。李越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提高聲音道：&ldo;列位，可聽清楚了？這兩位秀女，哪一位才有母儀天下之範？&rdo;心裡卻是暗暗讚賞。方蘋這一番話，其實有點詭辯的成份，先是用&ldo;無神&rdo;的說法令高憐難以回答，然後又抓住了高憐輕民的錯誤，硬生生把祭祀從神扯到了民，不但顯出胸懷天下的大度，而且答案新穎，想眾人之未想，立刻把高憐比了下去。李越本來擔心方英教出來的女兒賢惠有餘機心不足，即使做了皇后也怕在宮內吃虧，現在算是放下心來了。此時臺下百官把形勢已看得清清楚楚，人人都知道高憐是沒有機會了，只是高碩才站在前面，又不好立刻開口支援方蘋。靜了片刻，李越正準備開口，忽然高碩才上前一步，朗聲道：&ldo;殿下，秀女方蘋仁慈智慧，胸懷天下，理當入主六宮，母儀天下。&rdo;李越心裡微微一凜。這個高碩才，倒是能屈能伸。此時方蘋的勝利已成定局，他若反對，徒顯自己私心，而站出來支援方蘋，卻是因風吹火，用力不多，反而顯得他正大光明，大公無私。高碩才這一開頭，百官紛紛響應。有些人本是高碩才一黨，丞相開口，自然紛紛跟進。有些卻是真心覺得方蘋應做皇后，既然高碩才本人都支援，就更沒了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