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之心嗎?也許,是有的吧。在天城裡聽到林若希報來曉白的死訊,掙扎著去求懷青教我學劍的時候;歸平先生死的那一夜,生生咬碎自己的毒牙,在漫長的黑夜裡罹著曉白等待天明的時候;困在迷仙陣中,聽著頭頂的雷劫震動屋瓦,看著曉白被大祭司收去而無能為力的時候……胸中翻湧的,又豈是怨恨兩個字所能形容的!但更多的時候是快樂的:路邊摘來的野草莓;賽歌會上亂飛的絹花;龍緋端來的一碗湯藥;無忌帶回的青琅果;懷青送我的小冊子……還有林瞳始終如一的寵愛,甚至在被他進入的疼痛中仍能感受到的珍愛,都勝出那些怨憤太多太多。何況在失去記憶的十年裡,跟曉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即使恢復了記憶,那些痛苦的時刻也已經很遙遠了,我又何必再去向後看。船猛地顫動一下,停住了。沐離打了個手勢。&ldo;沐離的意思是我們只能送到這裡,前面就是奈何橋了。&rdo;龍緋站起來,似乎也想下船,卻被沐離拉住了,&ldo;沐離我還有話沒說完呢。只不過離開接天湖這麼一點時間,我也沒有什麼不舒服‐沐離你讓我再跟他們說兩句……&rdo;看著小舟箭一樣向上遊駛去,我忍不住笑了。真好。看到朋友們都能過得開心,那些坎坷和怨憤又算得了什麼呢?握起曉白的手,我只覺精神抖擻:&ldo;曉白,我們走!&rdo;長長的黃泉水,寂靜無聲地流著,散發出幽幽的寒氣,滲透進兩岸陰森茂密的叢林中。天空是暗灰色的,空氣裡飄著一點點綠色的熒火,帶來一點點光亮,勉強照清熒火下那一條淡淡的飄忽的影子。&ldo;累了吧?休息一會。&rdo;我回頭招呼曉白。不眠不休地沿河走了三天,連我也有點頂不住了。&ldo;沒事。&rdo;曉白拖著沉重的腳步,不肯停下,&ldo;都三天了,得快一點找。&rdo;&ldo;先休息一下,急也不在這一刻。&rdo;我硬把曉白按在河邊石頭上。其實我心裡也急得像火燒一樣,但看曉白疲倦的樣子,怎麼也不能讓他再走了。他做了十年的狐魂,現在忽然換上了這個身體,一時還有點難以習慣。&ldo;讓我看看你的腳。&rdo;我伸手去脫他的鞋子。&ldo;沒事。&rdo;曉白把腳往後縮,&ldo;坐一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前面就到惡鬼域了,林瞳要是漂到那裡去,就危險了。&rdo;&ldo;讓我看看!&rdo;我硬把他的腳拉到膝上,脫掉鞋子,雪白的腳底果然打起了一串血泡,&ldo;疼嗎?&rdo;難怪他走起路來有點瘸。曉白眼皮已經在往下沉,卻還強打著精神:&ldo;不疼。坐一下我們就走,還得快點去找。&rdo;我把他的頭拉到肩上靠著:&ldo;別逞強了,你這樣子怎麼走!&rdo;伸手在他腳底輕輕撫摸,把泡裡的膿血引出來。只怕以前還沒有人把馭水術用來幹這個吧。曉白無精打采地笑笑:&ldo;我欠他一顆定魂珠,看來是要欠一輩子了。&rdo;他的頭不受控制地往我肩上沉,嘴裡還在喃喃低語,&ldo;我知道你也擔心。他如果回不來,你永遠也不會高興……&rdo;我抱著他,心裡也沉沉的發酸。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抱著他輕輕搖晃。曉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終於睡著了。他是太累了,而沉重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內心。大概有盞茶功夫,我猛然一個機靈睜開了眼。真的是太累了,居然睡著了。剛才的天光已越發昏暗,四周磷磷的鬼火愈聚愈多,每點鬼火後面都有一張灰白的臉,探頭探腦地想要接近過來,幾乎能看到那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齒。真是快到惡鬼域了,連這裡的遊魂都心存惡念,不過抱歉得很,我可沒有意思用自己的精血去餵它們。手指一彈,一條小小的火龍呼地衝出來,繞著我們轉了一圈。鬼火立刻黯然失色,無數的鬼魂吱吱尖叫著四散逃進密林之中。不過它們剛剛逃進去,立刻又哀叫著退出來往黃泉上游逃去。我驚詫地抬抬眼睛,密林裡走出來的人影居然十分熟悉‐龍廣。龍廣銀色的衣袍沾滿了塵灰,臉上也滿是疲憊之色,一看到我,他也驚訝得半天才能說出話來:&ldo;水生!真的是你?&rdo;篝火啪啪地響著。雖然我們都不怕遊魂,但誰也不喜歡總是有人窺視的感覺。&ldo;你幾時回來的?&rdo;龍廣搓著手。其實他並不冷,所以這種舉動明白地告訴我,他心裡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