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雪坡邊緣站住了,霍相貞一鬆手,然後對著李天寶的屁股就是一腳。李天寶猝不及防的向前一撲,及至反應過來時,已經順著雪坡滾下去了老遠,並且越滾越快。張牙舞爪的扒著地面,他奮力的仰起頭往上看,只見坡頂已經沒有了霍相貞的身影。這一段雪坡,爬上去的時候是無比艱難無比遠,滾下來卻像是隻用了一瞬間。最後李天寶像雪團一樣停在了坡底,掙扎著坐起了身,他惶恐的環顧四周,又咧著嘴哽咽了一聲。抬手扶著樹,他踉蹌著想要起立,可正在半起不起的時候,後方忽然起了一聲呼喝:&ldo;別動!繳槍不殺!&rdo;他嚇的當即舉起雙手,同時就聽身後響起了一大串雜沓的腳步聲音,也不知是來了多少人。一雙烏黑的馬靴繞到了他的面前,緊接著一根馬鞭子抬起了他的下巴。他抬眼向上一瞧,心中登時一驚‐‐顧承喜!顧承喜歪著腦袋對他看了又看,末了伸手一抹他臉上的霜雪:&ldo;喲,你不是那個誰嗎?&rdo;李天寶凍得青頭腫臉,因為不屑於稱顧承喜為軍長,所以只點了點頭。顧承喜大喇喇的又道:&ldo;連副官長都當逃兵了,霍靜恆這人緣不怎麼樣嘛!&rdo;李天寶聽聞此言,氣得一抽鼻子,眼淚又出來了。顧承喜收回馬鞭子,繼續問道:&ldo;說吧,霍靜恆跑哪兒去了?我要是能找著他的話,算他運氣好,還能撿回一條命;我要是找不著他,那沒辦法,只好讓他死在這山裡了!&rdo;李天寶垂淚沉默了良久,顧承喜饒有耐心的等待著,也不催促。最後,李天寶抬手往坡上一指:&ldo;大帥……往上走了。&rdo;顧承喜聽聞此言,先是對著部下士兵一揮手,隨即吊兒郎當的扯著嗓子喊道:&ldo;全體立正,向上齊步爬!&rdo; 水寒徹骨霍相貞單手拎著手槍,漫無目的的往上走。腳下全是坎坷的石頭地,地面又積了厚厚的雪。他一步一滑,走得踉踉蹌蹌。槍是空槍,僅剩的一粒子彈,方才已經被他隨手一槍打出去了。可是低頭看了看手槍,他還是捨不得扔。他是軍人,沒了槍,還算什麼軍人。前方的石頭縫裡生出了一棵細瘦小樹,冬天,葉子都掉盡了,小樹成了光桿司令。霍相貞攥著樹幹借了力,蹬上了面前一塊大石頭。踩著石頭繼續走,他上了一座小小的山頭。左臂像是徹底凍住了,寒氣順著肩膀往心脈裡流。他踢著白雪向前走,一直走到絕境。原來山的另一側是深淵斷崖。崖壁怪石嶙峋,足有五六丈高,和對面的石峰夾了一道河。天太冷了,河水已經結了冰,是條靜謐的冰河。霍相貞低頭望著冰河,望了許久,末了伸出握槍的右手,毫無預兆的鬆開了手指。手槍是塊沉重的生鐵疙瘩,急速墜落進了河面雪層之中,落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收回右手捂住胸口按了按,他隨即慢慢解開領釦,從領子裡扯出一根細細的線繩。線繩繫著個小小的平安符,還是白摩尼在河南,託連毅帶給他的。平安符貼身帶得太久了,浸透了他的氣味與溫度。定定的對著平安符看了片刻,他最後把平安符貼上嘴唇吻了一下,隨即用凍僵了的手指又把它從領口掖了回去。撤進山裡那天,他收到了保定方面的急電,得知孫文雄部已然潰敗。後來電報員在爬坡的時候失足滾了下去,連人帶電臺全摔壞了。電臺始終是修不好,勉強收到的最後一封電報,是孫部參謀發過來的,說孫軍長被敵軍俘虜了,現在生死不明。軍隊潰敗,軍長被俘,兩廂相加,必敗無疑。於是他徹底的心灰意冷了,索性遣散部下士兵,讓他們下山投降、各找活路。越是到了將死的絕境,越是看出活著的好,所以凡是能活下來的,都要活,好好活,替他活。山頂風大,寒風捲著雪沫子,劈頭蓋臉的抽打著霍相貞。有能活的,自然也有不能活的,比如他。他這回徹底失去了東山再起的資本,真是一無所有了。讓他去坐南京政府的牢,那是折辱和折磨,他自然不願意;或許也可以逃出重圍,藏進租界,苟且偷生的過一天算一天。可他是上了通緝令的人,連拋頭露面養家餬口都不能夠,進了租界,吃什麼喝什麼?靠白摩尼接濟?靠馬從戎養活?不行,沒有大哥吃小弟的,也沒有主子吃奴才的。況且馬從戎那一年已經給了他教訓‐‐別人家的飯碗,不好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