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喜坐在炕桌對面,冷不防的聽他說了話,幾乎一愣。及至把那句話消化明白了,他登時望著霍相貞笑了,笑得一邊搓手一邊吸氣,是個不上臺面的傻小子模樣。一身的威風瞬間全撲落淨了,對方還是平安,他還是承喜;平安傷了病了,所以承喜得給平安弄點好吃的。山裡不缺水,尤其到了夏天,深深淺淺的小河溝有的是。顧承喜打發了小兵出去釣魚,於是當晚霍相貞就吃到了燉魚和青菜。隔著一張炕桌,顧承喜依然坐在他的對面,一是隨時預備著給霍相貞盛飯,二是趁機多看看對方的吃相。看到最後,他又是驚訝又是暗笑,心想平安的肚子是個無底洞啊!盆大的海碗,霍相貞又吃了兩大碗米飯,吃得面不改色。他是個武人的體格,肚子裡有了糧食,一張臉也隨之有了血色。約莫著他不能再要第三碗,顧承喜起了身,試試探探的走到他身後坐下了,伸手去摸他的肚子:&ldo;平安,吃完這碗就別吃了,夜裡再給你加頓夜宵,你可別一頓撐壞了腸胃。&rdo;霍相貞沒理他,自顧自的用魚湯泡了碗中剩飯。而顧承喜大著膽子向前靠了靠,悄悄的歪頭枕上了對方的肩膀。枕了片刻,他見霍相貞沒反應,便抬起頭撅了嘴,對著對方的耳垂輕輕吹氣。霍相貞癢得一個激靈,隨即側臉沉聲斥道:&ldo;胡鬧什麼?鬆手,向後去!&rdo;顧承喜當真鬆了手,笑嘻嘻的向後挪了挪。等到霍相貞吃飽喝足了,顧承喜又很殷勤的端了水盆進來‐‐沒有浴桶,所以泡不成澡,只能對付著擦擦身。木格子窗關好了,房中點了兩根蠟燭,是紅蠟燭,這裡除了土油燈,只有紅蠟燭。白天炎熱,傍晚時分卻是起了涼風,風還不小,嗚嗚的掠地而走,一絲半縷透過窗縫,撩亂了房內的燭火。顧承喜把水盆放到了炕邊,然後走到霍相貞面前坐下了。一雙手作勢一抬,他忽然低頭笑嘆了一聲:&ldo;當初是做賊心虛,現在改過自新了,可還心虛。&rdo;霍相貞定定的看著他:&ldo;顧承喜,你這都是徒勞。&rdo;顧承喜想了想,把&ldo;徒勞&rdo;二字的意思想明白了。明白之後,他還是笑:&ldo;徒勞就徒勞吧,你明知道打不贏,還退到山裡不肯投降,你不也是白搭工?你不也徒勞?&rdo;雙手再次抬起來了,他為霍相貞解開了第一粒紐扣:&ldo;我學你。你不投降,我也不投降。&rdo;單薄的白綢褂子敞了懷,霍相貞把胸膛挺成了一堵牆,堅硬得讓人無路可走:&ldo;不要學我,我這輩子沒幹好。&rdo;顧承喜直視了他的眼睛,依舊是笑:&ldo;你才多大?你好意思談一輩子的話?人都是三窮三富過到老,北京城裡還有王爺貝勒拉洋車呢,你不比他們強一萬倍?人家那也是皇親國戚,生下來的時候不比你低階啊!&rdo;霍相貞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聲音很輕:&ldo;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榆木腦袋,一條道要走到黑。&rdo;顧承喜忽然笑著一抿嘴,臉是笑的,眼睛是哭的。一點光芒在他眼中流星趕月似的閃爍,他緩緩的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問道:&ldo;平安,咱們多久沒這麼正正經經的說過話了?&rdo;然後他扭開了臉,自嘲似的笑道:&ldo;在你面前,我快要活成狗了。眼巴巴的,就想哄你給我露個好臉色。哪怕你不樂意搭理我,只要你是真高興了,我也知足。&rdo;霍相貞沒言語,寧願他只不過是胡言亂語。如果全是真話,那麼愛一個人愛成這個樣子,更坐實了這傢伙是有些瘋。起身脫了霍相貞的上衣,顧承喜擰了一把毛巾,開始給霍相貞擦拭前胸後背的熱汗。擦到半路坐下了,他從後方又摟住了霍相貞。修長的手臂環住了赤裸結實的腰,霍相貞正好夠他一抱。而霍相貞不為所動的背對著他,毫無預兆的又開了口:&ldo;你不是個好人。&rdo;顧承喜抬眼去看了他的耳朵,朦朧燭光之中,他的耳垂鍍了一層茸茸的細毛。短暫的停頓過後,霍相貞繼續說道:&ldo;我很看不慣你。&rdo;顧承喜凝視著他那稚嫩的、少年式的耳朵,同時前胸貼了他的後背,自作主張的要和他親密無間。霍相貞始終是不回頭,聲音沙啞冷淡:&ldo;我也不是好人,我的殺孽太重。&rdo;蠟燭的火苗跳在了他的眼中,火苗是活的,他的眼睛卻是死的:&ldo;一將功成,萬骨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