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電影拍攝完畢。而到了中秋節這天,馬從戎把電影膠片和放映機器全搬運進了霍府。將園子裡的一座花廳改造成了放映廳,他恭請大爺先睹為快。霍相貞從來不看電影,然而今天早早的吃了晚飯,他比馬從戎還要先到一步。馬從戎進入花廳之時,他正站在半面牆大的銀幕前,伸手摸那粗糙幕布。馬從戎關嚴了房門,又指揮放映員拉攏了幾扇大窗的窗簾,花廳之中立刻暗成了黑夜。伸手輕輕一扶霍相貞的手臂,他開口說道:&ldo;大爺,這有什麼可摸的?請往後坐!&rdo;霍相貞跟著他走了,一邊走一邊答道:&ldo;沒摸過。&rdo;馬從戎不說話了,只是暗暗的笑。花廳中央擺了一排椅子,效仿了電影院的格局。馬從戎先請他坐了,然後自己站到了椅子後頭。在外頭都是秘書長了,回家還是霍相貞的奴才。霍相貞坐著,他站著。將一隻手搭上了霍相貞的椅背,他想,站著就站著!電影開始放映了,因為膠片還未經過剪輯,所以有點沒頭沒尾的意思。花廳之中驟然迴盪起了《德皇威廉練兵曲》,而在樂曲聲中,銀幕上出現了安如山的面孔。平時見慣了的人,忽然出現在了電影裡,不禁要讓人驚奇發笑。霍相貞把兩邊胳膊肘架上了椅子扶手,微微向前探了身。馬從戎歪著腦袋去看他的側影,只見他把眼睛睜得很大,盯著銀屏一眨不眨。閱兵式在安如山的指揮下開始了,鏡頭不時的照向閱兵臺,霍相貞忽然抬手一指:&ldo;我!&rdo;馬從戎不動聲色的把手挪上了他的肩膀:&ldo;可不就是大爺?&rdo;霍相貞又問:&ldo;元滿這麼矮嗎?&rdo;馬從戎輕輕的拍了拍他:&ldo;副官長是被您比的。他要是矮,那我成矬子了。&rdo;霍相貞一拍椅子扶手:&ldo;看我這幫小兵,走得多整齊!&rdo;馬從戎一遞一句的陪著他說話:&ldo;是,好看。&rdo;霍相貞不說話了,興致勃勃的望著銀屏。冗長的閱兵式結束之後,畫面轉為他在軍官的簇擁下騎馬射擊。馬從戎一隻眼睛盯著銀幕,一隻眼睛盯著他。他顯然是看高興了,不時的會笑出聲。他高興,馬從戎也高興,因為主意是他想的,公司是他請的。他想讓大爺高興,大爺就真的能高興,而且高興成了這個樣子。幾十分鐘過去了,場景轉到了督理公署。霍相貞看著銀幕上禮服繁瑣的自己,忍不住又開了口:&ldo;那天特別熱。&rdo;馬從戎彎下了腰,心平氣和的笑道:&ldo;大爺,讓我到您身邊兒坐著行嗎?片子長著呢,總站著也怪累的。&rdo;霍相貞心不在焉的一點頭,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銀幕。於是馬從戎悄無聲息的繞過一排椅子,靜靜的坐到了他身邊。身體偏向了霍相貞的肩膀,馬從戎自作主張的不看電影,只看他。霍相貞對他總像是無話可說,可從電影開始到現在,這位大爺對他幾乎連著說完了一個禮拜的話,句句都冒傻氣。忽然又出了聲,霍相貞不看人,可一定是在對他講:&ldo;演到咱家了!&rdo;馬從戎咂摸著&ldo;咱家&rdo;二字,咂摸出了一絲微苦的笑意。大爺對他沒個準脾氣,說耍活驢就耍活驢,然而又把整個的家業全扔給了他,也不怕他一時氣急,捲包逃了。銀幕上演著霍相貞的日常生活。最後是霍相貞站在書房裡寫寫畫畫。霍相貞看到這裡,長舒了一口氣,知道電影將要放映完畢。可就在他要向後仰靠休息的一瞬間,銀幕上的霍相貞忽然放下毛筆,從窗臺中探出了身。一張面孔忽然放大到充斥了整個螢幕,一隻眼睛幾乎貼上了鏡頭。隨即腦袋縮回到了半路,銀幕上的他對著鏡頭一笑,整齊的牙齒幾乎反射了陽光。這一幕實在是出乎了霍相貞的意料。握著椅子扶手扭了頭,他驚詫的對著馬從戎笑了,是和銀幕上一模一樣的笑容:&ldo;怎麼回事兒?當時機器沒關?&rdo;馬從戎隨著他笑:&ldo;應該是沒關。&rdo;霍相貞抬手一拍大腿,幾乎帶了一點興高采烈的勁兒:&ldo;這太滑稽了。告訴電影公司的人,這一段不要剪掉!&rdo;馬從戎立刻答道:&ldo;是。&rdo;放映徹底結束了,花廳之中亮了電燈。霍相貞起了身,意猶未盡的望著銀幕上的淡影子:&ldo;好,有點兒意思。&rdo;馬從戎也站了起來:&ldo;英國人要把片子帶回上海去剪。我們先留一份複製,餘下的事情,讓他們慢慢去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