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作為陳文德的全權代表，一直住在隔壁院子裡給他看守茉喜，陳文德這兩個月頂風冒雨地東奔西走，他卻是坐在家中巋然不動。如今忽然間和陳文德見了面，他盯著陳文德的腦袋，和茉喜一樣，也愣了。隨手將那套剃頭傢伙放在了身邊桌上，他望著陳文德，難以置信一般，輕聲開了口，&ldo;司令……&rdo;他看陳文德，陳文德端坐在一把木椅子上，雙手扶著膝蓋，也在看他。無言地對視了片刻之後，陳文德忽然吆喝了一嗓子，&ldo;武治平！&rdo;小武一個激靈，下意識地一立正一敬禮，&ldo;有！&rdo;陳文德嘿嘿笑了，一邊笑一邊對著他招了招手，&ldo;過來、過來，跪下給我磕仨頭，往後你就是我的乾兒子。你十八，我三十五，你喊我一聲爹，不算我佔你便宜吧？&rdo;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一起傻了。小武下意識地看了茉喜一眼，然後沒等茉喜轉動眼珠回應他，他飛快地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直挺挺地屈了膝。跪地之後俯下身，他重重地連磕了三個頭。然後以手撐地抬起頭，他將一張寡白的單薄面孔仰向了陳文德，&ldo;乾爹。&rdo;陳文德緩緩地閉了眼睛，輕輕地一點頭，&ldo;嗯。&rdo;然後他睜眼對著小武一抬手，&ldo;起來吧。&rdo;緊接著用手摸了摸自己亂蓬蓬的灰頭髮，他又說道：&ldo;你們都出去，留小武一個就行，讓他好好收拾收拾我這腦袋。茉喜也出去吧，玩兒你那個小崽子去吧，我這兒現在用不著你。&rdo;茉喜沒吭聲，知道他是要和小武說體己話。轉身出門直奔了廂房，她從奶媽手裡接過了小賴子。小賴子依然是輕而瘦弱，但是十分省事，吃飽就睡，一逗就笑。嬰兒有嬰兒的本能，在茉喜一眼不眨地凝視他時，他時常也會很認真地回望茉喜，彷彿是知道他們孃兒倆時光有限，今天還能廝守，明天興許就天各一方了。半個小時之後，茉喜從廂房的玻璃窗向外看，看見小武獨自穿過院子，離去了。她收回目光，毫不動心地繼續逗孩子。小賴子越長越有模樣了，並且是萬嘉桂的模樣。她不肯去想萬嘉桂那個人，只是覺得兒子長得好，將來必定是個漂亮小子。估摸著陳文德洗完澡了，她放下兒子回了正房。陳文德換了一身潔淨軍裝，一腦袋灰毛被小武剃成了寸頭，瞧著精神了許多。茉喜問他：&ldo;你和小武商量什麼了？鬼頭鬼腦地怕我知道，是不是又打我兒子的主意呢？&rdo;陳文德躺回了床上，將兩隻腳架上了床頭。枕著雙手望著天，他不笑也不語。傍晚時分，小武回來了，手裡拎著一隻小小的黑皮箱。陳文德和茉喜剛吃完了晚飯，茉喜給他沏了一壺熱茶，自己則是坐在一旁對著繡花繃子用功。小武進門時，陳文德正在嘲笑茉喜的女紅手藝，忽見小武拎著箱子進來了，他也沒多說，只漫不經心地一點頭。等小武退出去了，他端著一杯熱茶起了身，圍著地面中央的黑皮箱走了一圈，然後伸出一隻腳，將皮箱向茉喜那邊踢了一下，&ldo;哎，別繡了，過來瞧瞧你的家底吧。&rdo;茉喜莫名其妙地放下了繃子和針線，從床邊站起身看向了他，&ldo;我的家底？我哪來的家底？&rdo;陳文德低頭喝了一口熱茶，然後抬起頭，彷彿很銷魂似的吁了一口氣，&ldo;忘了我白天說過的話了？&rdo;茉喜對著陳文德傻看了一瞬，隨即一言不發地走上前去單膝跪地，放倒箱子想要開鎖。箱蓋安裝的是暗鎖，怎麼擺弄也沒反應。陳文德看了片刻，末了彎下腰出了手，咯嘣一聲摁開了鎖頭，&ldo;笨死得了！&rdo;鎖頭一開，箱蓋立刻活動了。茉喜掀起箱蓋向內一瞧，只見裡面整整齊齊地碼著鮮豔鈔票，鈔票上面印著外國字，是她從未見過的。抬起頭向上仰視了陳文德，她沒說話，情緒全聚在了眼睛裡。陳文德低頭對著她一笑，&ldo;這是英國錢，叫英鎊，比大洋值錢多了。別看就這麼薄薄的一小箱子，換成中國錢，能值十幾萬現大洋。鈔票下面還有好東西，自己瞧瞧，這東西你要是還不認識，你那眼睛就別要了。&rdo;茉喜掀起一沓鈔票，看到了鈔票下方規規矩矩的一層紅綢子卷。拿起一卷子開啟了一瞧，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紅綢子裡面金光璀璨，竟是一根鋥亮的小金條。取出金條放在手裡掂了掂，她又將金條一端送進口中，用牙齒狠狠地咬了一下，然後攥著金條站起身，她的聲音打了戰，&ldo;老陳，不帶你這麼鬧的！你再鬧，這錢我就真收下了，你再要我也不給你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