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左手的手杖夾到腋下,陳文德望著前方一拉槍栓,將第一粒子彈上了膛。然後重新握著手杖支撐了身體,他側過臉,對著身邊的茉喜一擠眼睛,是個中年頑童要鬧惡作劇的神情。然後轉向正前方的一名俘虜,他像打靶子練槍似的,抿嘴含笑扣動了扳機。在驟然而起的槍聲中,茉喜猛地一震,強忍著沒有驚叫逃跑。一陣涼風吹過後脊樑,她能感覺自己滿腦袋頭髮全豎了一下。和陳文德相處得久了,她幾乎忘了對方的真面目。守著這樣一個男人,永遠都是伴君如伴虎,除非自己能永遠把他降服住。可是,自己能嗎?有那麼一瞬間,茉喜又想跑了‐‐趁著現在自己能吃能喝,肚子也還沒有大到礙事,趕緊跑,跑晚了,說不準哪天就也被陳文德給斃了。槍聲還在接二連三地響。陳文德換了一支手槍,專門瞄著人腦袋打,一打一開花。打到後來,他樂不可支似的,自己笑出了聲音,茉喜橫了他一眼,發現他此刻竟是春風滿面,臉上紅撲撲的,腦門都見了汗。&ldo;瘋子。&rdo;茉喜在心裡想,&ldo;這是個瘋子。&rdo;茉喜乖乖地看陳文德一槍一個,打爆了所有俘虜的腦袋。觀眾們有些意興闌珊,因為滿擬著能看到一場血流成河的大砍頭。不過不砍腦袋,槍斃也行,聊勝於無。像只獅子或者老虎一樣,陳文德抖擻皮毛,天氣熱,他的短頭髮中散發出了騰騰的血腥氣。幅度很大地搖晃著轉了身,他拖著他那條受了傷的長腿邁了步,姿態有些滑稽和狼狽,不過也相當的豪橫,一路走得橫衝直撞,所過之處,沒人敢擋他的路。茉喜若有所思地跟著他回到了汽車上,兩條腿沒受傷,卻也有些哆嗦。她一直覺得自己就夠橫的了,嚇得住債主,震得住校長,然而此刻見了陳文德這個真正的亡命徒,她喉嚨發乾舌頭髮苦,承認自己還是遜了好幾籌。一隻滾燙的大手落在了她的膝蓋上,陳文德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她笑問:&ldo;痛快了吧?&rdo;茉喜眨巴眨巴眼睛,說話之前先在心裡打了個草稿。然後抬手摸了摸陳文德的短頭髮,她開了口,&ldo;痛快個屁,嚇死人了!他們是誰派來的?你到底有多少仇家?&rdo;在她的小手覆到陳文德頭皮上的一瞬間,陳文德一皺眉毛一縮脖子,很銷魂又很疼痛似的吸了一口氣,彷彿茉喜的柔情灼傷了他,&ldo;是孟國棟的人。明的打不過我,改玩兒陰的了。&rdo;茉喜想了想,記得萬嘉桂先前提起過一個姓孟的師長,說是他的頂頭上司,對他很是提攜。這個孟國棟,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孟師長了。像摩挲一頭猛獸一般,她的手掌從陳文德的頭頂往下滑,一直經過後脖頸,滑到了透著潮熱汗氣的後背上。&ldo;回家弄點兒涼粉吃!&rdo;她毫無預兆地換了話題,&ldo;你也吃點兒,吃完了洗個澡,涼快涼快!&rdo;陳文德一搖頭,&ldo;下午我出趟門,你自己在家待著吧。&rdo;陳文德一走便是許多天,再回來時,天已經熱得不成了話。在知了聲嘶力竭的叫聲中進了門,他直奔後院去找茉喜。茉喜站在院子裡,頭髮經了理髮匠的手,又成了彎彎曲曲的一腦袋卷子。耳朵後面掖了一朵不知品種的鵝黃鮮花,她穿著淺綠衫褲,一張臉汗涔涔的,白裡透紅。陳文德一眼看到她,登時就笑了,一邊笑一邊走到她近前,伸了手一拍她的屁股,&ldo;腰呢?&rdo;茉喜這幾天不知是怎麼了,肚子如同吹了氣一般,一天大一圈。抬手一擰陳文德的耳朵,她本是熱得心煩意亂,但硬逼著自己對他笑了一下,&ldo;好像你是什麼細腰大美人似的。我就沒腰,怎麼樣?你啊,不滿意也對付著瞧吧!&rdo;然後她鬆了手,順勢又在陳文德胸前捶了一拳,&ldo;這些天你跑哪兒去了?把我和小武扔在家裡,你又放心了?&rdo;陳文德抓起她的手,低頭看了看,然後噘嘴在那手背上親了個響。抬眼對著茉喜一笑,他隨即又放開茉喜背過雙手,派頭不小地一昂首一挺胸。茉喜見了他這番做作,好奇之餘,忍不住要笑,&ldo;肚皮收回去!你對我擺什麼譜?&rdo;陳文德抬手用食指一點她的鼻尖,然後詭譎地低聲笑道:&ldo;傻姑娘,告訴你你也聽不懂。總而言之,我要再進一步。你乖乖等著,等我帶你回北京!&rdo;茉喜的確是不瞭解他那一番事業,但是一聽這話就明白了,&ldo;你、你要開打啦?&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