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過後,茉喜回過了神。口中吆喝著打馬掉頭,她很自覺地回了城內。馬蹄子經過之處,行人全都自動地作了後退,因為沒人敢衝撞司令太太的駿馬。茉喜愛這威風,但是,並不想當司令太太。及至天氣由熱轉涼之時,茉喜的肚子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她騎不得馬了。身手靈活的時候,小武帶人看管著她,不許她由著性子野跑。如今她真要安安穩穩地在家高臥了,陳文德這天回了家,卻是急三火四地讓她收拾行李,跟他馬上出發。茉喜傻了眼,也不用大丫頭幫忙,親自展開包袱皮,把自己那些五光十色的好衣裳一件一件疊上去,&ldo;怎麼說走就走?我在這兒好容易住慣了,你又要把我送到哪裡去?&rdo;陳文德連著半個月沒回家,如今回了來,他不但恢復了新年時期的邋遢形象,並且脾氣很爆,&ldo;讓你走你就走,老子還會害了你不成?行了行了,這又不是搬家,你那些破玩意兒就別全帶了!&rdo;茉喜避其鋒芒,沒敢吭聲,單是搶著將一枚蝴蝶髮卡別在了頭上。然後她拎著一隻小包袱,小武抱著一隻大包袱,兩人跟著陳文德急走向外,直奔了門前汽車。攆著茉喜鑽進汽車,陳文德彎腰跳上去往她身邊一坐,眼看小武也在副駕駛座上坐穩當了,他便一邊關嚴車門,一邊粗聲大氣地吼道:&ldo;衛隊跑到哪裡去了?&rdo;汽車伕發動汽車,忙裡偷閒地回答道:&ldo;報告司令,衛隊還在司令部。&rdo;陳文德一揮手,&ldo;開司令部!&rdo;然後他又對著正前方喊道:&ldo;武治平!&rdo;陳文德一旦連名帶姓地喊小武了,就說明他有了緊急事情要交代。小武立刻回了頭,迎面正視了陳文德的眼睛。陳文德告訴他道:&ldo;我沒工夫陪著你們走,所以咱們還是老規矩,你護著她!聽見沒有?&rdo;小武無言地一點頭。陳文德一巴掌將他的腦袋扇向了前方,然後轉向茉喜,虎視眈眈地瞪了她好幾秒鐘。最後忽然疲憊地一笑,他的聲音低了幾分,&ldo;別怕,沒大事。這兩天仗沒打好,我給你換個安全地方。&rdo;茉喜也笑了一下,&ldo;我沒怕。&rdo;陳文德又道:&ldo;不是萬嘉桂的兵。&rdo;茉喜答應了一聲,&ldo;嗯。&rdo;這個時候,汽車停了。陳文德又看了茉喜一眼,然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車外亂哄哄地站了一大群軍官,見陳文德來了,便一起立正敬了禮,然而陳文德單從裡面挑出一名青年,茉喜隔著車窗玻璃向外看,認得那青年似乎是陳文德的衛隊長。陳文德對著青年長篇大論了一番,說得青年連連點頭,及至聽到了最後,青年對著車內的汽車伕做了個手勢。汽車伕一言不發地發動汽車,掉轉車頭又上了路。在一隊騎兵的護衛下,汽車開向了城外。起初還有路可走,開著開著就進了山。茉喜連騎馬都不怕的,如今卻是被汽車顛了個七葷八素。單手護著自己的肚子,她隱隱感覺裡面作了痛,那小賴子也有了一點手刨腳蹬的意思。但是車裡有的只是兩個小夥子,其中汽車伕完全是陌生面孔,小武倒是熟悉,可讓她揪著小武喊肚子疼,她一時間還是有點開不了口。再說喊了又能怎麼樣?小武再聰明伶俐、識文斷字,也不可能身懷婦科絕學。於是蜷起雙腿蹬著座位,她半閉眼睛斜靠了車門,胳膊腿兒聚攏著護衛了她的大肚皮。她屏了呼吸忍了痛,低聲下氣地和小賴子打商量,求它好好的乖乖的,千萬別在這個時候耍把式。然而小賴子平時受盡了她嘀嘀咕咕的臭罵,如今總算有了興風作浪的機會,茉喜不拿它當自己的骨肉,它也不認茉喜是親孃。茉喜自覺著像只垂死的大肚子蟈蟈,細胳膊細腿顫巍巍地快要調動不起。額頭一層一層地往外滲冷汗,她用結實細白的牙齒咬了嘴唇,一雙眼睛盯著小武的背影,她的睫毛和手腳一起顫‐‐她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上次吃藥打胎,她疼得小死了一場,死裡逃生之後,她早忘記了當時的苦楚,結果今天可好,那份痛苦加了倍,捲土重來要活吞她了。幾次三番地,她微微張嘴吸進了一口涼氣,想要向小武求一聲援。小武再不愛搭理她,她再不愛搭理小武,兩人朝夕相對地過久了日子,她看小武也比看別人親。可是硬生生地將一聲嗚咽嚥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這第一句話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