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茉喜見識了陳文德方才那一腳，驚訝得簡直要笑，&ldo;老陳，好傢伙，你這腿怎麼這麼長？人在床上，腳都快伸到門口去了！&rdo;她啪啪地拍打了陳文德的腿，&ldo;這是人腿嗎？&rdo;陳文德把腿伸到了茉喜的大腿上，恢復了慵懶的姿態，&ldo;這是神腿，借你瞧瞧，讓你長長眼！&rdo;茉喜方才出去進來地走了一圈，累出了滿頭滿身的虛汗，然而在此時此刻，她發覺自己竟然是快樂的‐‐和陳文德在一起，居然也會快樂！方才他那一腳踢得多麼滑稽，捱了踢的小武像只大受氣包一樣，也是同樣的有點可愛。世上不是隻有鳳瑤和萬嘉桂兩個人，離了他們，她也能繼續活下去，並且是，要好好地活下去。陳文德睡到中午，吃過午飯之後便出門去了。春日時節，午後陽光特別明媚。茉喜吃過兩頓油水充足的飽飯之後，略略地恢復了一點精氣神，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站在門前臺階上，她看到了廂房門前的小武。小武坐在一隻小板凳上，正在陰涼處低頭讀書。聞聲對著茉喜抬了頭，他的臉早洗乾淨了，嘴角破了一塊皮，鼻頭也還有點紅腫，看著像個冷峻的西洋小丑。看清茉喜之後，他一聲不吭地低了頭，繼續翻他手裡的小破書。茉喜訕訕地橫穿院子走到了他身邊，居高臨下地低頭看，&ldo;呀，你還認識字哪？&rdo;小武一點頭，&ldo;嗯。&rdo;茉喜感覺自己連累了他，所以有點羞愧，沒話找話地想和他多聊幾句，&ldo;你看的是什麼書呀？&rdo;&ldo;舊書。&rdo;茉喜彎下腰，看書頁上的大字一排一排印得整齊，每一排的長短也統一，就猜測道：&ldo;這書上印的是詩吧？&rdo;小武這回連頭都沒點，&ldo;嗯。&rdo;茉喜慢慢蹲下了，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鞋。鞋是大紅緞子面的新鞋，鞋面鞋幫全繡著密密的花。指尖搭在鞋面上，她靜靜地描了一會兒繡花紋路。然後扭頭面對小武，她像下了某種決心一般，忽然說道：&ldo;小武，你幫我認幾個字。&rdo;說完這話，她抬手從衣領子裡拈出一根細細的絲絛，絲絛連著個小小的香荷包。荷包不是擺設，裡面真藏著東西，是一張摺疊到了極致的小紙條。茉喜拿著紙條展開來，對著上面那幾個字又看了看，然後把它遞給了小武。小武莫名其妙地接了紙條，看過一眼之後便讀出了聲音，&ldo;今日救命之恩，來日必當相報。落款是個&lso;萬&rso;。&rdo;茉喜點了點頭‐‐終於知道這張字條的內容了，原來只不過是兩句大俗話。把小紙條接過來摺疊好了，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捨得扔了它。&ldo;別告訴老陳。&rdo;她叮囑小武，&ldo;這東西又沒有毒，我留著也害不了誰。&rdo;小武凝視著她的雙手，看她將那張小紙條塞回荷包，又把荷包口抽緊了，重新掖回了衣服裡。&ldo;誰給你的條子？&rdo;他直通通地問道，語氣並不客氣。茉喜沒惱，一邊整理衣領，一邊答道：&ldo;萬嘉桂。&rdo;&ldo;什麼時候給的？&rdo;茉喜很輕蔑地橫了他一眼，&ldo;去年給的。怎麼著？剛挨完揍就又急著給你爹當狗了？怕我出去偷了漢子，沒人給你當後孃？&rdo;小武很明顯地咬了咬牙，隨即說道：&ldo;你就老老實實地跟著司令吧。除了司令，誰還能這麼慣著你？&rdo;茉喜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對著他張了張嘴，她一挺身站了起來，&ldo;幹吃不長的小兵蛋子，翻你的破書吧！我的事用你管？你自己的老婆還不知道在誰腿肚子上轉筋呢。&rdo;茉喜和小武一言不合，一拍兩散。小武繼續低頭讀書，茉喜則是回屋吃了一肚子乾果蜜餞，又躺上床去打了個瞌睡。肚子說不疼就一點也不疼了，睡醒之後爬起來，她捂著肚子向窗外看，心想這小崽子真是賴，兩副藥都打不下來它，真是個小賴子。對於肚中的小賴子，茉喜並無柔情。她今年剛滿十六歲，若不是瘦得退去了嬰兒肥，那她自己還時常帶著幾分孩子相。她能吃能喝、愛穿愛玩，心裡依然喜歡著萬嘉桂，唯獨不想養孩子當媽‐‐尤其孩子還是個私孩子。於是下床穿鞋走出了房門，她從門前的五級臺階上一躍而下，咕咚一聲跳到了院裡。跳過之後轉身跑回去，她揮著胳膊，向下又是重重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