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提沙握住了顧雲章的手腕‐‐細細的腕子,他一隻手就能將兩隻手腕一起攥住。深深的低下頭,他像只舐犢情深的水牛一樣,很溫柔的伸出舌頭去舔顧雲章的眼睛。顧雲章大概也是要躲,然而運足了渾身的力氣,也只不過是微微的扭了一下頭。段提沙一手托起他的後腦,隔著眼皮撅起嘴唇輕輕吮吸眼珠,又用舌頭反覆的掃過他那濃密的睫毛‐‐在此時此刻,他還是沒有惡意的。口水可以消毒,他只是想要減輕顧雲章那雙眼睛所受的苦楚。舔吮片刻後他抬起頭來,見顧雲章的雙眼被自己清理的潔淨潤澤,那睫毛長長的覆下來,像一對落花流水的翅膀。段提沙有些出神,他想將軍大概真的是天生就具有一副好坯子,即便他已經不再年輕,即便他剛剛捱了一頓九死一生的暴打,可是看起來仍然美麗。美麗的將軍真是迷人,可迷人的到底是美麗,還是將軍呢?段提沙很用心的思索了良久,後來終於得出了結論。&ldo;迷人的當然是將軍囉!&rdo;他對自己說:&ldo;如果一個人只是好看而已,那就不過是個繡花枕頭;除了陪人睡覺之外,沒有別的用處!&rdo;然後他把目光再一次射向顧雲章,心中又想:&ldo;他的隊伍已經徹底覆滅,現在可真是變成老廢物啦!&rdo;思及至此,他不由得要對顧雲章輕慢起來。將顧雲章的腦袋枕回自己腿上,他像個賤兮兮的淘氣小孩子一樣,&ldo;呸&rdo;的一聲啐到了對方的臉上。當段軍吃過早飯後,段提沙將顧雲章綁在了馬背上,然後就施施然的帶兵離去了。這裡是荒山野嶺深山老林,死去的顧軍將在這裡與草木同朽,或許直到他們化為了血肉泥土,也未必會有商隊從此經過,見證他們的下場。顧雲章很疼。他不怕疼,他還能忍。半閉雙眼做出昏迷不醒狀,他心亂如麻的預想著自己的未來。他不願去細想段提沙會如何炮製自己,因為那小子顯然是一向喜歡虐殺。他只曉得自己要活下去,不能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在他這三四十年的人生中,歷經了無數險境,遭受過無數折磨;如果要死,早就死了;既然已經千辛萬苦的活到如今,那他就決不能對自己的生命輕言放棄!況且……況且陸正霖還在班棉的村莊裡,他會等著自己,等到秋天,等到冬天。顧雲章並不後悔自己這一趟全軍覆沒的征途。此地就是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前有古人,後有來者,他並沒有失敗到唯一的程度。況且全軍覆沒又能怎樣?他自己還活著,陸正霖也還活著,他在清邁城裡有一處房子,城外有一片田地‐‐這就夠了。這就是無情之人的好處‐‐顧軍死的就剩下了顧雲章一個,可是他想起自己的前途,卻還是滿懷希望。旅途進行了兩天。這日下午,段軍進入一處整齊村落,士兵們顯然是輕鬆了許多,紛紛歡聲笑語起來,而段提沙忽然出現在顧雲章的馬旁,大聲告訴他道:&ldo;將軍,這就是我的新地方!&rdo;顧雲章如今已經能夠坐直身體了,這兩天他算是個享受優待的俘虜,卻是一直不見段提沙的身影,故而此刻就略感驚訝的看了對方一眼。段提沙微笑著抬頭望向他:&ldo;怎麼樣?&rdo;顧雲章把目光轉向前方,他想這個地方的確不錯,等段提沙將那十噸鴉片出手之後,這小子的生活就更美好了。他自認為沒有虧待過段提沙,可是落到了今天這種下場,他也並不委屈怨尤。他和段提沙就是個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關係,段提沙這顆新星是冉冉升起來了,他有本事就去宰了這傢伙,沒本事就老老實實的夾著尾巴找出路,光是憤恨,有什麼用?沒有誰是被外人活活憤恨死的。要是怒火能燒人,那顧雲章早就化作飛灰了。顧雲章的想法簡單,思路反倒更清楚,他要活。段提沙想到顧雲章是個老廢物,深感沮喪,所以連躲了兩天。此時抵達大本營後,他實在是感到有些想念對方了,就忍不住又跳到了顧雲章的面前。他以為顧雲章一定正在心裡對自己磨刀霍霍,卻沒想到顧雲章偏偏在這一點上看得開,而之所以能夠看得開,也並非是因為他多麼寬宏大量,只不過是由於力量不足、並且根本無刀可磨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