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城的衣釦還裝在他襯衫胸前的口袋裡,他有時候會下意識的抬手摸一摸,隨即後頸彷彿就會拂過一線溫暖氣流,彷彿他的二叔就在身後如影隨形一般。顧雲章活了三十多年,殺人如麻,不曉得什麼叫做鬼魂,只對死去的沈傲城有一點感覺。他寧願那是二叔在跟著自己‐‐帶著成千上萬的男女老少流浪異國,他感到非常的疲憊寂寞,需要二叔過來摸摸他的頭髮和臉蛋。回到丁達顧宅,他見到了全副武裝的海長山。海長山的暑熱病已然痊癒,此刻神采奕奕的對他笑道:&ldo;早上聽人說你要到了,我就一直等著呢!你在家歇一歇吧,我給人押一趟貨去!&rdo;顧雲章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見果然是不發燒了,就搖頭答道:&ldo;我今天回來帶隊伍,明天還去清萊府。那筆買賣定下來了,走的是新路線,我去跟著,你留守。&rdo;海長山嘿嘿一笑:&ldo;我不走遠路,是個泰國商人想從前邊山上過,可是和人家土司兵又有過節,不敢走。我只負責護送他的馬幫穿山,夜裡就能回來了,不耽誤你明天出發。&rdo;顧軍本就是由潰兵組織起來的隊伍,軍官中也是廢材居多,真有了正經事情,還得上層長官親歷親為。顧雲章站在院門口,見海長山一手牽著匹英國馬,一手將衝鋒槍負在後背,帶著幾個小兵越走越遠,就面無表情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ldo;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得為了幾個錢去掙命……&rdo;話說到這裡,他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失態,立刻用眼角餘光掃視了斜後方的邵光毅,隨即緊緊閉嘴,再不說話了。顧雲章一直對海長山很善待,因為感覺他是個人才;而海長山除了在大難臨頭時反叛過一次之外,其餘時間對顧雲章也算是忠心耿耿‐‐雖然比趙興武還差了一些,但是趙興武死了,所以如今也就只剩下他了。自從來到丁達之後,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緣故,海長山時常會生病。生病也不耽誤他帶著護商隊在漫長山路上往返,因為如果不吃這份辛苦,那就換不來銀元和物資。如此折騰了將近一年,顧雲章覺著海長山真是見老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看到海長山那病弱憔悴的模樣,就發自內心的感到難過。海長山一直跟著他,從青年到中年;海長山老了,他也會一起老。可他是不能老的,他必須永遠年富力強,以保證自己能夠生存下去!海長山果然在午夜時分回了來。顧雲章躺在床上,聽見他拖著沉重步伐上樓了,這才安下心來,闔目睡覺。其實海長山怕他死,他也是一樣的怕失去海長山。現在這個時候,兩人還不就是相依為命麼!顧雲章近來可能是因為心事太重的緣故,時常會鬧失眠。此刻他閉著眼睛躺了片刻,就聽外邊不斷響起嘁嘁喳喳的說話聲音,其中又間雜著嘩嘩倒水聲,並不是個要上床休息的樣子。摸黑坐起來下了床,他推門出去想要看個究竟。樓下的客廳內點著兩根大蜡燭,海長山頂著個血淋淋的腦袋站在當地,他的副官拿著一條浸溼的毛巾,正在小心翼翼的為他擦拭。這情景讓顧雲章愣了一下:&ldo;海長山……&rdo;海長山沒想到他會無聲無息的走下來,也是嚇了一跳:&ldo;我把你吵醒了?&rdo;&ldo;你受傷了?&rdo;海長山從副官手中接過毛巾,自己試著蹭那額頭上的幹血,同時齜牙咧嘴的答道:&ldo;回來時候天太黑,光顧著快馬加鞭了,結果這頭皮讓樹枝給颳了一下‐‐不妨事,你回去睡吧。&rdo;顧雲章無言的看了他片刻,最後料想他總不會死在這上頭,就欲言又止的轉身上樓回房了。翌日清晨,顧雲章從隊伍中選出一百多名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全副武裝的牽馬上了路。因為知道這回是個長途,所以彈藥預備的很充足,新購置來的火焰噴射器和擲彈筒也被裝上大馬車;成箱的手榴彈則是偽裝成貨物模樣,牢牢系在馱架上。這一趟由於是騎馬前進,走起山路來反倒便當,不出五天便又回到了清萊府。此時穆先生已經從山中搬回了城內,正借住在一位朋友的宅子裡;這相隔幾日後雙方再見面,平白無故的倒生出了一點久別重逢的親切之感。穆先生依舊花紅柳綠的打扮著,赤腳穿著一雙精緻木屐,頭上沒繫頭巾,短髮油黑鋥亮的向後梳過去,露出雪白飽滿的額頭。見顧雲章當真親自來保這趟鏢了,他頗為自得,認為這說明顧將軍對自己的確是非常的尊敬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