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的光斑漸漸消失了,氣溫也漸漸降低了。希靈繼續靜等,等到太陽下山去,等到火車停下來。終於,在很久很久之後,希靈聽到了一聲鏗鏘巨響,是悶罐車廂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打了開。冰涼潮溼的空氣立刻湧入,讓希靈登時睜大了眼睛。把小寶往懷裡又摟了摟,她抽抽鼻子,聲音細細的哭了起來:&ldo;救命……給點水喝吧……我生了孩子……我要死了……行行好,給點水喝吧……&rdo;上車的人顯然也意識到了異常,有男人粗著喉嚨開了腔:&ldo;哎?這怎麼回事?這小娘們兒半路上下了個崽子?&rdo; 公平(一)幾名大漢雙手叉腰,對著籠子裡的女人和嬰兒犯了難。按照他們的本意,他們本來只是想把這個小女人往籠子裡一裝,安安生生的運到天津‐‐到天津的時候正好是後半夜,他們把小女人當成貨物往下一卸,掩人耳目的運走便是。哪知這小女人竟然是買一送一,半路上居然還擅自添丁進口了。上頭的人要的是小女人,並且得是活著的小女人,所以不能讓這小女人活活的渴死餓死,至於小女人懷裡的嬰兒‐‐大漢們面面相覷,雖然都是惡人一流,不過自己忖度著,也犯不上非跟個剛出孃胎的奶娃子過不去,所以他們決定對這個嬰兒視而不見,希靈要喝水,他們就端來一大碗涼水給了她。希靈見了水,張嘴撲上去就要喝,然而嘴唇都碰到碗邊了,她忽然又想:&ldo;剛生了孩子,能喝涼水嗎?&rdo;能不能喝,她不知道,但是由大口痛飲改成了小口啜飲,她一點一點的喝,不讓冷水冰了自己的身體。自己喝,她又含了水想哺給小寶,然而小寶軟綿綿的只是睡,完全沒有要吃要喝的意思。大漢們沒有耐心欣賞她們的母子情深,連拉帶拽的把希靈從籠子裡揪出來,他們捎帶手的又從欄杆縫隙中扯出了麻繩,希靈一見,立刻小聲哭道:&ldo;別綁我,我不叫也不逃,你們綁了我,我就沒法抱孩子了。我真不叫,我知道我叫也白叫。我也不逃,我沒力氣逃,你們讓我走,我也走不動了。&rdo;一人用手指了指她的鼻尖:&ldo;你知道就好。&rdo;然後希靈被他們拎了出去。希靈隨著他們拎,能不走路就不走路,橫豎腳上還有皮鞋,拖在地上也磨不到皮肉。像只半死的鳥似的,她耷拉了一身的羽毛,一身的衣裙髒得失了本來面目,兩條腿更是五色斑斕,和她懷裡的嬰兒是一個顏色。拎著她的大漢都皺了鼻子,硬著頭皮把她往汽車裡扔。希靈蜷在後排座位上,眼珠轉動著斜視窗外‐‐不知道這是哪一處貨站,周圍黑茫茫的,真是沒有自己逃生的路了。用手指試了試小寶的鼻息,她放了心,小寶氣息平穩,是真的還在睡。這個時候,她真想一口把小寶吞回肚子裡,手臂抱得再緊,也不比肚皮能夠遮風擋雨。&ldo;你們是白子灝派來的人嗎?&rdo;她怯怯的問,聲音是細弱可憐到了極致。然後她得到了一聲呵斥:&ldo;吵什麼吵!&rdo;她立刻就閉了嘴,不吵了。汽車開得快,一路拐彎抹角,讓她記不住路線。直到看見燈火了,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是進了城。車門鎖著,身邊就是個虎背熊腰的惡漢,她留神著車窗外的光景,沒有找到人多的地方,只好暫時收了跳車逃命的心。不出片刻的工夫,汽車剎在了一扇小門前。大漢拎著希靈跳下汽車,大步流星的推門走了進去。希靈這回踉踉蹌蹌的跟上了他,路很平,然而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是腿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腳腕子都是軟的了。最後,她被大漢拎進了一間孤零零的小房子裡去,房內開了電燈,亮如白晝。希靈進門時被大漢搡了一下,當場向前撲倒在地‐‐手裡抱著小寶,她用瘦削尖銳的胳膊肘著了地,這一下子可讓她又覺出了疼痛,彷彿關節都被撞碎了一般,她嗚咽著哀鳴了一聲。她哭了,前方卻是有人笑了。掙扎著抬起頭向前看,她看見了輪椅上的白子灝。白子灝穿著單薄的白綢小褂,照例用一條毯子遮蓋了雙腿。手裡端著一玻璃杯白蘭地,他面色紅潤,雙目有光,興致勃勃的向希靈開了口:&ldo;小老六,好久不見了啊!咱們分開這麼久,想沒想哥哥我啊?&rdo;希靈坐起來,不言語,只騰出一隻髒手來,一邊哼哼的哭,一邊用手背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