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簾,繼續去削手中的白梨。何殿英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餘至瑤。餘至瑤微微低著頭,大概是新近剪的頭髮,後頸向上剃出一片短短髮根;抬手摸上去,正是暖烘烘的扎手。忽然忍無可忍的彎下了腰,他在餘至瑤的耳邊低聲說道:&ldo;二爺,今天是你的生日,回去想著吃碗壽麵。&rdo;餘至瑤一言不發,只是舉起一隻削好的白梨,頭也不回的向後遞去。何殿英接過了梨,直起腰來慢慢的吃。餘至瑤靜靜傾聽著他那輕不可聞的咀嚼聲音‐‐臺上的唱唸做打,臺下的喝彩鼓掌,一瞬間全部變成了默片。整個世界都寂靜了,只有他的小薄荷在吃梨。一顆心柔軟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閉上眼睛,幾近陶醉的享受此時此刻。冰涼手掌撫上他的面頰,指尖向下描繪出了他的鼻樑嘴唇下巴。最後何殿英輕輕捂住他的喉結,彷彿捂住一隻熟睡的小鳥,偶爾一動,動在手心裡面。隨手扔下梨核,何殿英再次俯下身去,姿態親熱的雙手摟住了對方的脖子。餘至瑤端坐在椅子上,只覺何殿英的氣息越來越近。嘴唇湊到自己耳邊,他想對方一定要問&ldo;想沒想我&rdo;。然而何殿英開了口,呼吸中帶著白梨的清甜:&ldo;我想你了。&rdo;餘至瑤不回答,也不看他。何殿英抽出了餘至瑤的領帶,慢慢擦淨手指上的梨汁:&ldo;快點把你那個宋逸臣打發了吧。軍部已經有了證據,英國人也保不住他。逮捕隨時可能開始,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你馬上和他劃清界限,否則必受牽連。&rdo;餘至瑤猶豫了一下,隨即微微一點頭。何殿英已經把話說完,照理就該儘快離去。可是手臂在餘至瑤的脖子上越環越緊,他的身體不受指揮,分分秒秒的拖延著不肯走。前方便是繚亂舞臺,下方便是攢動人頭,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這樣緊摟著對方。命運道路走出了錯,他們本來應該並肩同行,如今卻是不得不分道揚鑣‐‐這樣美麗的花花世界,這樣的殘酷的人生法則。忽然把餘至瑤強行拖下椅子,他&ldo;咕咚&rdo;一聲跪到了桌子旁邊。一切都是心有靈犀一觸即發,他向前一撲,正是落入了餘至瑤的懷抱之中。餘至瑤擁抱的太用力了,手臂身體都在發抖。何殿英掙扎著仰起頭來,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唇,狠狠的咬,咬到出血。餘至瑤緊皺眉頭默默忍受‐‐小薄荷總是讓他疼,然而這種疼,也是久違的了。此地和外界只隔了一層門簾,所以他們宛如一簇火苗,靜默顫抖著烈烈燃燒。連氣息都是被壓抑著的,他們吻在一起抱在一起,幾乎窒息,可是還不願分開。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喚道:&ldo;老闆。&rdo;何殿英戀戀不捨的鬆開了餘至瑤。把下巴抵上對方的肩膀,他閉著眼睛輕聲說道:&ldo;二爺,保重。&rdo;然後他站起身來,彎腰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轉身邁步向外走去。餘至瑤也失魂落魄的爬了起來。門外保鏢忽然蜂擁擠入:&ldo;二爺,您怎麼樣?&rdo;餘至瑤揮了揮手,示意保鏢退下。這群青年全是廢物,大概在外面是被人用槍逼住了;可是帶條狗還能汪汪幾聲,他們都不如狗。餘至瑤坐上椅子,繼續看戲。臺上唱的越發熱鬧了,臺下的叫好聲音此起彼伏,一浪高似一浪。相形之下,包廂成了一條半封閉的小船,在人海聲浪中飄飄蕩蕩。餘至瑤恍恍惚惚的望著舞臺,心中不覺歡喜,只有美夢醒來的悵然。一場大戲結束,餘至瑤起身離開戲院,直奔宋宅。餘至瑤讓宋逸臣暫時避避風頭‐‐也不必離開天津衛,因為租界外面更危險。宋逸臣最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故而此時不敢犯倔,只是緊張:&ldo;二爺,您從哪兒聽來的訊息?準確嗎?&rdo;餘至瑤自然不肯細說,只道:&ldo;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給你找個地方住下,這一陣子不要露面。等到風聲過了,你再出來。&rdo;宋逸臣不大好意思了:&ldo;二爺,我這……真是對不住您。&rdo;餘至瑤連連搖頭:&ldo;逸臣,你我之間,就不要再說那些外道話了。鳳兒陪你太太留在這裡,不必活動,否則反倒引人注目。你自己悄悄的搬走,權當失蹤也就是了。&rdo;宋逸臣心知情勢危險,於是一口答應。連夜收拾了幾件衣裳,他又對女兒太太囑咐了幾句,然後便上了餘至瑤的汽車,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