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列巴放緩了眨眼速度,彷彿是被他這句話說得回了神。霍英雄夜裡光顧著逃,直到現在神魂才歸了竅。他知道施財天不怕水,這是施財天對他講過的;可水是水沙是沙,有那水性好的人,潛個幾十米上百米都不稀奇;可誰聽說過有人潛沙的?潛沙不就是活埋了嗎?霍英雄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正是憋得無可奈何之時,大列巴忽然向前一指:&ldo;英雄,你看!&rdo;霍英雄舉目一望,只見幾米開外的沙漠表面隆起了一個小小的鼓包,正是有活物要往外鑽。連忙起身跳下天台,他本意是要跑過去,哪知雙腳剛一落地,就向下直陷到了膝蓋。小心翼翼的平衡了體重,他拔出一隻腳,慢慢的要往那鼓包處走,可是未等他走出一步,那鼓包猛然炸開,正是沙中的人一躍而起抬了頭。霍英雄看得清楚,一顆心登時涼了‐‐大將軍。大將軍那身體也不知道是怎麼使的勁,搖頭擺尾的就鑽出了個上半身。一條胳膊撐在地面上,他抬頭問霍英雄:&ldo;小蛇回來了嗎?&rdo;霍英雄走回天台邊坐下來,垂著腦袋不說話。及至大將軍徹底爬出來了,他忽然一抽搭,帶著哭腔自言自語:&ldo;我可真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rdo;大列巴走到他旁邊也坐下了,又伸手一推他的肩膀:&ldo;你再等等,大將軍這不也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嗎?大將軍能鑽,小蛇肯定也能鑽,對不對?&rdo;霍英雄時常自卑悲觀,此刻這種情緒驟然來了個大爆發,讓他難過得簡直恨不能一頭扎進沙子裡:&ldo;我幼年失母,少年喪兄,讀書不成功,結婚被人騙。除了一屁股債之外,要啥沒啥。現在可好,連小蛇也讓我給整丟了。&rdo;這話一出,疲憊不堪的阿奢豎起了耳朵,連大列巴都是精神一振:&ldo;怎麼的?你還結過婚?&rdo;霍英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並且當真流出了眼淚。低頭看著自己這雙骯髒不堪的大手,他想起了施財天那雙細長的、十指尖尖愛撓人的手。分別之前的下午他惹惱了施財天,當時他還不以為然,結果現在連個賠禮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他不記得自己和施財天已經相處了多久,可是在這有限的時間裡,他給他找食,給他洗澡,能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在一起。他保護他,照顧他,也責罵他、管教他。他知道自己不能把這人身蛇尾的東西養到天荒地老‐‐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想養;養過好幾天了,他也還是不想養。不想養的時候硬塞給他,等他養出感情了,再猛的一下子收回去,果然是老天爺對待他的一貫風格。霍英雄每到難過得忍無可忍之時,就下意識的想要從高處跳下去。可是此刻他身處茫茫的大沙漠中,至多也只能是從天台跳到沙子裡。大將軍坐到了他的身邊,一隻手從斗篷中拿出了一瓶白花。這瓶白花僅有的一枚葉子已經被折斷了,光禿禿的只剩了一朵花,半綻的花瓣之中沾滿了沙粒。大將軍用手指彈了彈花瓣,隨即說道:&ldo;你哭什麼?他死不了。&rdo;霍英雄本來是很懼怕大將軍那一套空手撕活人的功夫,可是到了此時,他心中痛苦,也顧不得怕了。用手背一抹眼淚,他哭咧咧的開了腔:&ldo;死不了,那他人呢?這麼大個地方,我連刨都沒法刨。他要是被人搶去了,還能給我留點兒希望;可他是被沙子給活埋了……&rdo;他用雙手扶著大腿兩側的天台邊,怎麼想都是絕望。順手從天台邊拉起一隻細長的手,他攥在手中一仰頭,眼淚在滿是沙塵的臉上衝出了兩道溝:&ldo;我那天要是不抓鬼就好了,不抓他我就和他沒關係,他是死是活也不關我的事兒,現在可好,我‐‐&rdo;話沒說完,因為另一隻細長的手抓撓了他的膝蓋。他淚眼迷離的把那隻手也攥進了掌心,同時委委屈屈的罵道:&ldo;混蛋蛇,別他媽鬧!&rdo;然後他繼續仰面朝天又泣又訴:&ldo;我這輩子啊,真是倒黴倒出花了,我五歲的時候我媽就跟那養野豬的‐‐&rdo;大列巴拍了拍他的肩膀:&ldo;英雄啊,我看見了個事兒,不知道當講不當講。&rdo;霍英雄頭也不回的哭道:&ldo;你說!&rdo;大列巴告訴他:&ldo;你踩你家小蛇腦袋了。&rdo;霍英雄低頭一瞧,當場在驚喜之中大吼一聲。隨即他一抬腳,扯著胳膊就把施財天從沙子裡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