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馬澤走了。馬澤走的靜悄悄,甚至沒讓段珀知曉。段珀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否再見到馬澤,不過他也並不十分傷感,因為在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也是有過了幾次生離死別的經驗。馬澤是個好人,起碼對他一直不錯;他也喜歡馬澤,雖然雙方肯定是不能夠長相廝守。他的父親是段提沙,這讓他和任何外人都無法做到天長地久,除了段提沙欽點出來的巖溫。段珀發現了段提沙對巖溫的厚待。背地裡他揪住巖溫連哄帶嚇,總算是問出了實話。這實話讓他真是哭笑不得‐‐他沒想到段提沙竟然存了這種心腸,不過他也懶得再去向父親提出質問了,隨便對方胡鬧去吧。這天下午,天氣陰霾。段珀病怏怏的躺在巖溫床上,似睡非睡的閉著眼睛。巖溫安靜的坐在他身邊,一會兒摸摸他的手,一會兒摸摸他的腳。忽然快樂咚咚咚的推門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一直衝到了段珀床前。然後他也沒有話說,單是把一隻小手搭在枕邊,低頭望向段珀。段珀受了驚動,睜開一隻眼睛瞟了他,就見他穿著短衫長褲,脖子頭臉全都是汗津津的,大概是因為長得快的緣故,肢體漸漸伸展,倒不似先前那樣胖了。段珀重新閉上了眼睛,心裡有些不好受,因為這孩子實在是太像張啟明。張啟明已經死了兩年,舊皮囊定然早和草木同朽,於是就還魂在了快樂身上。而快樂也的確是早熟‐‐他身邊唯一的靠山,老虎,是這樣的無情又無常,以至於他時刻要對段珀察言觀色。他才三歲多一點,已經懂得去用甜言蜜語哄人了。&ldo;老虎?&rdo;他又流利又清楚的說話:&ldo;你是不是又頭疼了?&rdo;段珀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ldo;嗯&rdo;。快樂湊上前去,伸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用小手拍他的肩膀:&ldo;那老虎好好睡覺,睡醒了就不疼囉!&rdo;段珀閉著眼睛一笑:&ldo;嗯。&rdo;快樂看他笑了,這才放心。快樂戀著出去和那些十多歲的小衛士們遊戲,所以在床前討好賣乖的盤桓片刻後,就又咚咚咚的跑出去了。巖溫下去關好房門,然後跳回床上向段珀問道:&ldo;老虎,我給你拿止痛藥吃好不好?&rdo;段珀在枕頭上微微搖頭:&ldo;止痛藥吃多了,也是要上癮的。&rdo;巖溫倚靠床頭坐好了,又把段珀託抱到自己腿間仰臥下去。手指按在頭皮穴位上,他饒有耐心的為段珀按摩。良久之後,段珀忽然發出了輕輕的聲音:&ldo;小黑炭,你一輩子不討老婆啦?&rdo;巖溫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ldo;不討啦。&rdo;段珀抬起手,把冰涼的手指搭在了巖溫的手背上:&ldo;你不要總想著將軍的話,說你自己的心意。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樣,你講實話,我是不會生氣的。&rdo;巖溫轉動手腕,小心握住了段珀的細長手指:&ldo;我說的是實話,真不討啦。&rdo;&ldo;從今往後,幾十年,一直到死,一輩子,不後悔?&rdo;巖溫從自己的手心傳出熱度,去溫暖段珀:&ldo;不後悔,我這條命都是你的。&rdo;段珀睜開眼睛,微微仰頭向上望去:&ldo;一言為定,不能變。&rdo;巖溫聽到這裡,忽然就覺著心田一片光明。微笑著用力點了點頭,他笨嘴拙舌的重複道:&ldo;嗯!一言為定,不能變!&rdo;段珀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頗為疲憊的躺回了原位。他現在感覺很安寧,很踏實。從巖溫的手中抽出手指,他低聲吩咐道:&ldo;繼續。&rdo;巖溫低下頭,很小心的把指尖捺在了段珀的太陽穴上,打著旋兒輕輕揉動。段珀認為如果自己要找一位人生伴侶的話,那巖溫其實是不大合適的‐‐這傢伙根本就是段家養大的一條狼狗。可是他現在很累,幾乎就是心力交瘁,所以惟願歲月靜好、不求其它了。懶洋洋的翻了個身,他探頭枕上巖溫的大腿,蜷成一團睡了過去。巖溫偷偷的撫摸了段珀的頭髮。腦袋,尤其是高等人物的腦袋,是非常尊貴的,決不許人輕易觸碰;巖溫無意褻瀆段珀,只是忍不住要摸摸他的短頭髮。片刻之後他深深彎腰,又把鼻尖蹭到那暖融融的髮根處嗅了嗅。段珀這人是比較一根筋的‐‐當初還有&ldo;純潔&rdo;二字作為理論支撐,可是有過後來種種經歷之後,他拋棄理論,就剩下了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