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忘笑道:“可是沒有人逼你站出來,也沒有人逼你坦白你的身份。”陳霽也笑,“葉忘,我問你,當你喚醒一批因現實而絕望的人後,倘若你還想控制他們,那麼你該給他們什麼?”葉忘沒有說話。陳霽冷笑,“沒錯,就是希望。”葉忘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把他們帶入絕境,前面是正在崩塌的山泥,後頭是足以粉身碎骨的懸崖,無路可走,無路可退,人們因清醒而絕望,因絕望而喪失生存的意志,這個時候,只要有人站出來為他們指出活路,所有人都會迫不及待地跟上。”陳霽說道:“葉忘,你根本不是讓我來幫你的,你只是需要我出現在這裡,因為我的出現,本身就是希望!”陳霽其實還是沒有回答葉忘的問題——為什麼要自己站出來,為什麼要自己公佈身份?其實陳霽自己也解釋不清在那個時刻,她為什麼要從被子裡鑽出來,又是為什麼要承認那個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身份,她想,這就像一潭淤泥,她早已深陷其中,越掙扎下陷得越厲害,唯有平靜下來,順著淤泥的浮力,或許還能求一生機。玻璃牆後的葉忘忽然低低嘆一口氣,“陳霽,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陳霽並不接受他的讚美,她很平靜地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葉忘笑道:“你還願意和我合作?”“雖然我不想承認,”陳霽冷笑,“但是我們確實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葉忘哈哈地笑開了,笑了半會兒,他說出一個字,“等。”陳霽心領神會,“等葉一?”“是。”葉忘承認,“等我父親,和我弟弟。”陳霽皺眉,半晌後無奈應道:“好吧。”“謝謝。”葉忘的感謝聽上去十分誠懇。陳霽冷淡道:“各謀其利而已。”那一晚,在葉忘離去後,陳霽睜眼直到天明,她沒有告訴葉忘隅溪和貴樺的去向,所以她不認為葉一能這麼快趕回來。可是沒想到兩天後,葉一竟然真如葉忘所想,回來了。那是陳霽一天的等待陳霽帶著猶豫開口,“你……”葉一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時間,他截了她的話,語調平和中自有不容置疑地篤定,“你過來。”陳霽依言走到書桌旁。葉一將保養好的筆記本遞給陳霽,年老的臉上浮現出溫柔慈祥的笑意,“這是你外公的東西,現在交給你。”“外公的?”陳霽一愣,繼而迫不及待地翻開筆記本。厚厚的筆記本里並沒有寫下太多的文字與心情,反倒是許許多多用鋼筆描畫出的小圖案充盈在紙頁的每個角落,陳霽翻過幾頁,突然被其中一副圖畫吸引。畫面中是一扇窗戶,窗下是一張簡單的硬木書桌,桌面上停著一隻小鳥,那小鳥微微側著腦袋,圓圓的眼好奇地看向畫面外的陳霽,十分靈動可愛。陳霽合上筆記本,眼神落在現實裡的窗外,忽然失了言語。畫裡小鳥所見的,是自己,還是幾十年前的外公?葉一輕輕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它交給你嗎?”陳霽嘲諷地笑,“你讓我繼承外公在這裡的東西,你是以為你能像囚禁我外公那樣囚禁我嗎?”葉一搖頭,“我年輕的時候都關不住他,更何況現在,物件又是你。”陳霽抿緊唇。葉一又問:“你知道我摸著那本本子時是什麼心情嗎?”陳霽沒有回答,她不喜歡揣度人的心思,就像她不喜歡別人揣測她一樣。葉一微笑道:“這幾年,雖然我一直記得要來這裡看看,但大部分時候的心情就像剛才一樣平靜,我越來越平靜了,這也意味著我已經快忘記葉濟申這個人了……關於他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全部忘記,這就是咒器的命運,這就是……”他忽然頓住,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陳霽,見她並無怪處,這才轉了話鋒,接著說道:“咒器會消失,不管是照片錄影,還是人的記憶,他們都會消失,唯獨這些東西會儲存下來,他們看過的書,用過的本子,睡過的床,住過的房間……”陳霽忍不住回道:“可是原本記著他的人都忘記他了,這些東西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睹物思人也該有人的存在,沒有人,所有這些,不過是死物。”葉一一怔,繼而失笑,他的笑聲由低低的輕笑逐漸高昂起來,笑得酣暢淋漓,笑得幾乎又要咳出幾口老血。陳霽覺得莫名其妙,她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任何笑點。葉一笑夠了,這才安靜下來,他坐著看了會兒窗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起身從書架上抽下一本書,坐回書桌前,靜靜地翻閱。陳霽盯著他看了半天,心裡覺得奇怪,問道:“你打算在這邊看一天的書嗎?”葉一沒有回頭,理所當然道:“是啊。”陳霽頓覺不舒服,“我能請你出去嗎?”葉一拒絕,“不行,這裡你說得不算。”陳霽冷冷一笑,轉身上床,被子一蓋,倒頭就睡。她原本並不想睡,只是不想面對葉一,便閉著眼思考接下來的計劃,可她躺著躺著,腦子越來越沉,到最後更是睏倦地連眼都睜不開。盛夏的近午,本來就是熏熏然正好眠的。陳霽乾脆閉上眼,真的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