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在側面的沙發上坐下了,上下的打量他:&ldo;你不打你的仗,跑這兒來幹什麼?&rdo;雷一鳴答道:&ldo;春好沒了。&rdo;他非常平靜的說出了這四個字,以至於張嘉田看著他,似乎是聽清了,可又像是沒聽清:&ldo;什麼?春好怎麼了?&rdo;&ldo;死了。&rdo;雷一鳴看著他說話:&ldo;死在空襲裡了。&rdo;張嘉田望著他。雷一鳴繼續說話:&ldo;空襲的時候,我們一起往外逃。她先把我推出去了,等她自己要走的時候,炸彈就落下來了。&rdo;張嘉田依然望著他。&ldo;我前些天派人,把春好的靈柩運回了北平。可是後來想著,她這麼一個人回去,回去之後也沒有沒個伴兒,孤零零的,實在可憐,就也回去了一趟,想再看看她。&rdo;張嘉田望著他,分明也知道他說的是人話,可不知為何,字字句句全不能理解,不得不做一次確認:&ldo;你說,春好死了?&rdo;雷一鳴一點頭。張嘉田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後知後覺。抬眼看著雷一鳴,他並沒有悲憤欲絕,只問:&ldo;死的怎麼不是你呢?&rdo;雷一鳴輕聲答道:&ldo;她救了我。&rdo;張嘉田&ldo;砰&rdo;的一拳砸上了茶几,隨即霍然而起,對著雷一鳴怒吼道:&ldo;你為什麼要帶她上戰場?她好端端的在天津過著日子,你為什麼要帶她上戰場?&rdo;上前一步抓住了雷一鳴的衣領,他把他拎了起來:&ldo;她救你?是你殺了她!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是你殺了她!&rdo;他恨不得立時將雷一鳴扯斷撕碎,抓著他的衣領拼命搖撼了幾下,他轉身一個過肩摔,把雷一鳴狠狠摜向了地板,然後快走幾步抬了腳,他對他要踢要踩,要出氣解恨,要給春好報仇,然而在落腳之前,他忽見雷一鳴蜷縮著側臥了,頭上的帽子滾出老遠,露出的頭髮竟然已是花白。他收回腳,席地坐下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沒有眼淚,不哭,只說:&ldo;春好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你的,這輩子不死在你手裡,就不算完。&rdo;抬手一抹眼睛,他以為自己是落了淚,其實並沒有,只是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發脹。&ldo;才二十五。&rdo;他又說,甕聲甕氣的,聲音嘶啞。傍晚時分,晚霞的光芒透過了客廳的大玻璃窗,潑了滿地滿牆紅顏色。雷一鳴坐在地上,後背靠著沙發腿。嘴裡叼著一支菸,他用打火機給自己點火,手哆嗦著,抖得火苗亂顫。張嘉田盤腿坐在一旁,見狀就握了他的手,穩住了他的火苗。他吸燃了那支菸,然後垂了頭,嘀嘀咕咕:&ldo;我想另給她找塊墓地,弄得好一點,將來我死了,就和她葬到一起去。你要是願意,我給你也留塊地方。&rdo;張嘉田給自己也點了煙,深吸了一口之後,他噴雲吐霧的回答:&ldo;我去你媽的,你是不是瘋了?她嫁了你一場,又是為了救你死的,最後連你家的祖墳都不能進?&rdo;&ldo;我對雷家的祖宗沒感情。&rdo;他繼續嘀嘀咕咕:&ldo;我只不過是姓雷罷了。況且我娘太厲害,把春好放到她旁邊,我怕她在陰間欺負春好。&rdo;&ldo;放你身邊,你就不欺負她了?&rdo;雷一鳴搖搖頭:&ldo;不欺負了。&rdo;張嘉田慢慢的把一支菸吸到了頭,然後問道:&ldo;她疼沒疼?&rdo;雷一鳴抬手在後腦勺上比劃了個切割的動作:&ldo;沒疼,就那麼一下子。&rdo;張嘉田說道:&ldo;腦袋一完,人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疼啊怕啊,全不知道了。&rdo;雷一鳴點點頭:&ldo;是。&rdo;然後,兩人長久的沉默。滿室的霞光漸漸轉暗,張嘉田抬眼望著窗外,想著未來漫漫的前途,想著自己將來無論是好是壞,春好都不知道了。他的人生,沒觀眾了。當他還是個小混混時,他偶爾弄到了一身好衣裳,就一定要穿了去和葉春好偶遇,要讓她看看自己的英俊瀟灑;後來他進了雷府,一路要強上進,也是要讓葉春好瞧瞧自己的本領。雷一鳴把他逼進了絕境,他鋌而走險東山再起,也是為了讓葉春好知道自己的力量。他一直在活給她看,她也真的一直在看著他。看得認真,不只是看,還要點評,還要說他。說他是為了他好,他知道。將來不會有人再這樣對待他了,他這樣有權有勢,年紀又輕,脾氣又暴,隔三差五的還要犯渾,誰敢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