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想起張嘉田這個人,感覺很是遙遠,遠到他完全不怕了他。張嘉田是在過完了農曆新年之後,才開始緩緩逼近他的。春節是在天津過的,那幾天堪稱是熱烈美滿。妞兒已經過了百天,變得更好看了,因為奶媽子對她照顧得精心,所以她平時不哭不鬧,見了人就笑。年後開了春,雷一鳴獨自回了一趟北京,林子楓見了他,和他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他這人變得通情達理之餘,又有點婆婆媽媽,彷彿那孩子是他親自生的。和他說完了話,林子楓私底下去問白雪峰:&ldo;他怎麼像是變了?&rdo;白雪峰笑道:&ldo;是變了,從去天津到現在,一直和和氣氣,脾氣好多了。&rdo;&ldo;葉春好回心轉意了?&rdo;&ldo;沒有,太太這回像是鐵了心了,一直沒給過他好臉。這主要是大小姐的功勞,你看,誰能想到他是個愛孩子的呢?他一瞧見大小姐就笑,大小姐尿他一身,他也不惱,所以我就想啊‐‐&rdo;白雪峰一聳肩膀:&ldo;大小姐要是早來個年就好了,我也能少挨幾頓臭罵。&rdo;林子楓含笑看著他:&ldo;他對你,已經算是不錯了。&rdo;白雪峰立刻點了頭:&ldo;那是,相當不錯。&rdo;林子楓又問:&ldo;他什麼時候迴天津?&rdo;&ldo;不一定。&rdo;白雪峰思索著答道:&ldo;你有沒有南邊戰場上的訊息?說是北伐軍又要打過來了?&rdo;林子楓&ldo;嗯&rdo;了一聲。白雪峰聽了,感覺有點不可思議:&ldo;那……還真能改朝換代不成?&rdo;林子楓答道:&ldo;不知道。&rdo;白雪峰又道:&ldo;咱們大帥……應該有辦法吧?&rdo;&ldo;不知道。&rdo;雷一鳴的地位,直接關係著白雪峰的飯碗,所以聽了林子楓這左一聲右一聲的&ldo;不知道&rdo;,白雪峰忽然感覺這人冷得討厭,簡直沒了人味。笑模笑樣的看著林子楓,他打算回頭到雷一鳴面前做點手腳‐‐是,自己只是個副官長,沒本事,就會幹點端茶遞水的丫頭活兒,不入你秘書長的眼,可我收拾不了你,有能收拾你的。白雪峰打定了主意,可是沒能將它付諸行動,因為戰場上的形勢陡變,雷一鳴連天津都顧不得回,直接就帶兵又上了戰場。白雪峰匆匆的跟著雷一鳴啟程,起初他以為這一仗大概和年前那一仗一樣,自己這一方猛攻一陣,把敵人打退了也就是了。然而他們剛上路不久,各地的急報便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雪片似的,雷一鳴簡直要看不完。北伐軍兵分三路,順著直隸向外的三條鐵路幹線打了過來,雷一鳴一邊調兵抵抗,一邊又接到了山東盧督理髮來的急電。看過急電之後,他這幾個月養出來的那點溫潤之氣消散無蹤,把電文拍到桌上大罵:&ldo;盧文瑞這個廢物!我哪還有力量去支援他?讓他死在山東得了!&rdo;他說到做到,果然沒有搭理求援的盧督理。於是盧督理在苦撐了一個禮拜之後,帶著幾萬人馬退出山東,向北一路逃進了直隸地界。雷一鳴聽聞盧督理竟然不肯乖乖死在山東,越發惱火,然而他也沒法子再把盧督理強行攆回山東受死,因為這一次的戰爭不同以往,國民黨將麾下的幾大軍事集團聯合了起來,在這北伐的路上,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抵擋不住攻勢,節節敗退,導致北京城裡的老帥暴怒,已經放出了話,要追查他的責任。老帥如今就等於是這北中國的皇帝了,雷一鳴不能不怕,所以在這花紅柳綠的五月時節裡,他焦頭爛額的奔波在戰場上,先前胖出來的十幾斤肉,在短短一個月內便全消耗掉了。老帥可怕,國民黨可怕,最可怕的是張嘉田‐‐張嘉田真的距離他越來越近了。最近的時候,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座市鎮。雷一鳴設想過了種種戰敗的場景,最好的結果,是逃進天津租界裡去,關起門來做富家翁;最壞的結果,則是在戰場上變成張嘉田的俘虜。張嘉田或許連個上法庭受審判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就地便把他千刀萬剮了。他怕死,他永遠記得那一年自己掉進冰河裡,在瀕臨死亡的時候,來迎接他的人是雷一飛。這回他若是被張嘉田綁上了剮樁,他相信雷一飛還會趁虛而入,來找自己的靈魂報仇。雷一飛身後也許還跟著嚴清章,還跟著許多許多被他漫不經心要了命的人。他若是死了,便要落進了那些人的手裡,他們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