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是本地有名的江湖郎中,忙時種地,閒事行醫,還會打鐵。聽聞軍長傳喚自己過去給人接骨,郎中深感榮幸,為了顯著自己手段利落,他伸出兩隻鐵硬的大手,想要先脫雷一鳴的馬靴,然後一脫之下,馬靴未動,雷一鳴卻是慘叫了一聲。張嘉田手裡拿著一隻本地山上出產的大梨,一邊旁觀,一邊咔嚓咔嚓的吃。雷一鳴的左小腿已經腫脹到了驚人的地步,所以郎中須得拿刀子把他的靴筒割開,才能進一步的為他接骨。費了不少的力氣,郎中把他的馬靴除掉了,褲管也撕得只剩了半截。張嘉田吃完了一隻梨,又從副官手中接過了一隻,看得有趣,吃得有味。郎中出手接骨的那幾分鐘,簡直是驚心動魄,三名勤務兵一起出手,才摁住了地上的雷一鳴,而雷一鳴一邊掙扎一邊哀號,號到最後,他大聲哭道:&ldo;嘉田!&rdo;張嘉田聽了他這一聲呼喚,忽然感到了憤怒‐‐他算個什麼東西,敢對自己一口一個&ldo;嘉田&rdo;的叫?他以為自己還是他的跟班隨從嗎?有了屁大點事也要叫嘉田?出門隨手找來了一截馬鞭子,他對著雷一鳴劈頭就是一鞭:&ldo;嘉你媽的田!叫張軍長!&rdo;他一鞭子就把雷一鳴抽啞巴了,而郎中這時長吁了一口氣,說道:&ldo;好了!&rdo;郎中為雷一鳴接好了骨頭,又用夾板和布條把他的左小腿捆綁了上。張嘉田讓人把他從柴房中搬運出去,送進了指揮部內的一間空房裡。所謂指揮部者,也不過是這村莊中一位地主的宅院。雷一鳴昏昏沉沉的躺在了炕上‐‐未經那郎中的診治時,他的頭腦還算清楚;如今遭過了那郎中的毒手,他只剩了一絲兩氣。彷彿有人給他餵了水,他喝了一口,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想睡又不敢睡,怕會在夢裡吃槍子兒。朦朦朧朧的,他看到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雙眼睛十分年輕,他認出她來,但是已經記不起了她的名字,只在心中想:&ldo;那個野丫頭。&rdo;然後他又想起了自己也殺過那個野丫頭,便嘆了口氣,心想:&ldo;都來了。&rdo;一口氣嘆出去,他沉進了黑暗中。半夜,雷一鳴被士兵用擔架抬進了汽車裡。汽車行駛到了天明,他換了一輛馬車來躺。在馬車裡躺到了下午,他上了火車。他非常的乖,不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第三天中午,他到了北京。他在北京又昏睡了一天,真正退燒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下午。這些天他幾乎是水米未進,瘦得脫了相,青白麵皮繃在顴骨上,他仰臥在床上,頭臉像一隻玲瓏的骷髏。醫生給他打了葡萄糖水和營養針,然後張嘉田來了,把他從床上拎起來,讓他以著冀魯豫巡閱使的名義發表通電,號召他先前的部下們放棄抵抗、儘快投降。他乖乖的發了通電,然後問張嘉田:&ldo;老帥走了?&rdo;&ldo;走了?&rdo;張嘉田對著他一瞪眼睛:&ldo;死了!&rdo;&ldo;死了?&rdo;&ldo;他坐火車往關外跑,日本人在鐵軌上裝了炸藥,把他炸死了。&rdo;雷一鳴眨了眨眼睛,鎮定了片刻,然後換了話題:&ldo;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rdo;張嘉田反問道:&ldo;我說讓你回家了嗎?&rdo;雷一鳴愣了愣,忽然說道:&ldo;你我一起回去……你可以見見春好,還有,春好找到她弟弟了,你們‐‐你們很久沒見,一定有話要說。我們一起談談。&rdo;張嘉田冷笑了一聲:&ldo;別拿春好當幌子了,放不放你,我說了不算,得聽洪霄九的。洪霄九說了,讓你拿錢買命。&rdo;&ldo;他要多少?&rdo;&ldo;一千萬。&rdo;雷一鳴望著張嘉田,眼神幾乎是駭然的:&ldo;我哪有那麼多錢。&rdo;張嘉田作勢要走:&ldo;那我告訴他一聲去。&rdo;雷一鳴的手抬了一下,然而又放了下去。他看出來了,洪霄九‐‐肯定還得加上一個張嘉田‐‐想要對自己趁火打劫。打劫的金額是沒有準數的,橫豎都是白來的錢,多要一個是一個,所以他們敢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一千萬。這兩個該死的混賬,對了,還得加上一個林子楓。然後他又想起了葉春好。他還不能貿然的把葉春好也歸入混賬一類,不過也要視她接下來的行為而定。他先前雖然有對不住她的地方,可自從她有了身孕到現在,他對她一直是像對待祖宗奶奶那麼恭敬,而且他再不好,終究是妞兒的親爹,她若是這個時候真去投奔了張嘉田,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