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斷了對方的話，只說：&ldo;勝男死了。&rdo;他聽見白雪峰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不為所動，繼續平靜的說：&ldo;我負責她的後事，不必他管。但他和勝男畢竟夫妻一場，勝男死了，我不能不告訴他一聲。&rdo;然後他結束通話電話，搖搖晃晃的走去了上房。幾把椅子上面搭了門板，林勝男就躺在那門板上，周身穿得很整齊，臉面頭髮也都梳洗得利落。她在死時，並不知道自己將死，所以神情竟然很安詳，春蘭給她撲了點粉，所以她瞧著還比平時好看了一點。林子楓這些天一直是在妹妹的床旁坐著，此時也依然是這樣坐了。眼睛看著妹妹枯瘦的小臉，他在心裡說：&ldo;勝男，你安心的走吧。哥哥知道你想他，你別急，哥哥一定想辦法，讓他早早的去見你。&rdo;然後，他又無聲的問她：&ldo;勝男，你瞧見你兒子了沒有？黃泉路上，你倆做個伴兒吧。&rdo;眼淚忽然湧了出來，他摘了眼鏡抬手去擦，然而越擦越流，越擦越多。最後用雙手捂了臉，他俯下身去，嗚嗚的哭出了聲。&ldo;我把你害了。&rdo;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轉成了嚎啕：&ldo;我把你嫁給那個畜生，我害死你了……&rdo;天亮的時候，白雪峰估摸著雷督理睡得差不多了，便大著膽子把他搖了醒，告訴他道：&ldo;大帥，小太太……沒了。&rdo;雷督理看著白雪峰，並沒有大驚失色，只像是還沒睡醒：&ldo;勝男沒了？死了？&rdo;&ldo;太太不是生孩子生了一天兩夜嗎，這就已經耗去她大半條命了，進了醫院接受手術，這又是一件大傷元氣的事情。兩下一相加，她昨晚在醫院裡，忽然大出血，就……就沒搶救過來。&rdo;雷督理擰起眉毛，彷彿是萬分不能理解：&ldo;怎麼‐‐&rdo;&ldo;怎麼&rdo;之後，他沒說出下文來，只道：&ldo;那我得趕緊去一趟。這他媽的，兒子沒到手，還搭上了個姨太太，子楓這回還不得瘋了？&rdo;白雪峰連忙服侍他洗漱穿衣，一陣風似的把他捲進了帽兒衚衕的小公館裡。進門之後，雷督理滿擬著會遇見林子楓，然而這公館裡的僕人卻告訴他道：&ldo;秘書長回家去了。他家老太太聽說姑娘沒了，登時就不行了。&rdo;雷督理聽了這話，不再多問，繼續向內走去，想要先看看林勝男。白雪峰緊跟著他，倒是想起了一些更具體的問題：&ldo;大帥，小太太是放在家裡停幾天呢？照理說，怎麼也得停上三天，可現在天氣這麼熱，您看……&rdo;雷督理這時已經走進了上房。低頭看著門板上的林勝男，他嘴裡答道：&ldo;那就儘快，只要別太錯了禮數，怎麼快怎麼辦，也別吝惜錢，這孩子畢竟跟了我小一年，現在死得又怪可憐的，我讓她走得風光一點，也算對得起她。&rdo;白雪峰一聽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要把這件差事交給自己，並且話裡還有&ldo;別吝惜錢&rdo;四個字，心中就是暗暗的一喜：&ldo;是，大帥。&rdo;雷督理又看了看林勝男，心裡也有點難過，可因為還有個早產夭折的兒子死在了前頭，已經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傷情愁緒，所以他此刻難過得有限，只嘆道：&ldo;唉，可憐的小東西。&rdo;發完這一句感慨，他轉身往外走，正在這時，前院忽然起了亂哄哄的聲音。白雪峰聞聲跑了過去，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氣喘吁吁的又跑了回來：&ldo;大帥，林子楓一時半會的過不來了。林家剛派了人過來報信，說他家老太太得了急性的腦充血，也、也沒了。&rdo;雷督理怔了怔，只說出一個字來：&ldo;慘。&rdo; 空寂林子楓在這世上的親人，於一天之內，死絕了。他這還不能算是家破人亡，可離這四個字也差不太遠。林家一直人丁稀少，可家裡放著個咳嗽氣喘的老太太鎮宅，早晚還有嬌滴滴的妹妹上學下學，大節小假的，別人家熱鬧，他家也一樣熱鬧，林子楓就覺著自己是拖家帶口的人，日子和生命都很充實、不冷清。可是現在，老的小的，全沒了。林老太太和林勝男的後事，雷督理一手包攬了過去，不勞他費心。他確實也掙扎不動了，等媽和妹子都入了土，他把家裡多餘的僕人辭退了幾個，然後將院門一關，自己坐在廊下望天。天是一碧如洗的大晴天，一絲雲彩都沒有，廊簷下的鳥籠子裡，一隻小黃鳥在單調的鳴叫。一隻大花貓飛簷走壁的跳進院子裡，東張西望的喵喵叫了幾聲，沒有叫出那個平時總給它餵食的老太太，便飛簷走壁的又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