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鳴盤腿坐在炕上,聽了這話,他不動聲色:&ldo;他找我,不是應該的麼?&rdo;滿山紅站在了屋子中央,問他:&ldo;那你今夜還走不走了?&rdo;雷一鳴想了一想,卻是反問道:&ldo;你的意思呢?&rdo;滿山紅答道:&ldo;我看你還是別走了,這個時候你下山去,不是自投羅網嗎?&rdo;雷一鳴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這個野丫頭雖然兇悍狡猾,但能說出方才這一句話,便足以證明此刻她是站在了自己這一邊。從此地到安土鎮,原本並不是遙遠的距離,可如今他肩膀負傷,又是單槍匹馬,想要穿越張嘉田所佈下的層層防線,便是難如登天。而這個野丫頭能在這座鳥不拉屎的荒山上盤踞住了,足能證明她是個有點本領的小女匪。&ldo;那我不走了。&rdo;他告訴滿山紅:&ldo;你也說了,我是個大官兒,真要是被那幫小兵打死在這荒山裡,可是犯不上。&rdo;雷一鳴忍著肩傷的疼痛,躺在滾燙的炕上。這屋子是滿山紅的屋子,滿山紅在炕的另一側靠牆坐了,也不睡覺,摸著黑嗑瓜子。嗑著嗑著,她忽然發覺雷一鳴並沒有入睡,便大喇喇的和他搭起了話。一席話談下來,她大概明白了雷一鳴是為何而來,又是為何而敗。雷一鳴也打聽清楚了她的出身‐‐她的出身堪稱是一味黃連,除了苦沒別的滋味。她本是西北人氏,幼時家裡鬧了旱災,活不下去,她爹她娘便帶著她一路向東逃難。逃難路上,她父母雙亡,成了孤兒,苦也吃盡了,難也受盡了,十三歲那年她到了這裡,山下村中有個二流子見她是個孤女,便想強佔了她做自己的老婆,哪知道她是個見過無數惡風惡浪的,二流子佔便宜未遂,反倒是被她一刀子捅了個透心涼。她惹下了人命官司,所以索性跑上了山‐‐此地水土貧瘠,日子苦焦,山上專出土匪。她先是給個土匪的壓寨夫人當丫頭,當著當著,她顯出了不凡來,最後竟是召集了一幫十幾、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自己立了山頭,打出來的字號便是滿山紅。今年她也只有十七八歲,然而已經幹慣了殺人越貨的買賣,今天本來是想獵只野物回來開齋的,結果打鹿不成打了個人。在殺人綁票的時候,她不大把人當人,殺人只像殺一隻鹿;可雷一鳴並不是她看中的肉票,她把他當鹿打了,心裡就總有點過意不去。&ldo;你別記恨我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都不知道你那時候有多像一隻鹿‐‐&rdo;她在暗中抬手做了個手勢:&ldo;唰‐‐的一下就衝過去了,我以為只有鹿才能跑得那麼快。&rdo;雷一鳴現在自然是不敢和她算賬的,她說自己是無意,他決定就算她真是無意。本來雙方無冤無仇,她應該也不會是存心要打他一槍。他大人有大量,跟個小女匪計較什麼呢?滿山紅繼續嗑瓜子,嗑著嗑著不嗑了,豎起耳朵傾聽雷一鳴的呼吸聲音。他的呼吸有點顫,不穩定,她便扔了瓜子,四腳著地的爬過去,用髒手摸了他的額頭。額頭有些熱,她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對比之下,她確定了他是在發低燒。&ldo;我這頭鹿病了。&rdo;她暗暗的想:&ldo;這怎麼辦?&rdo;滿山紅從來不生病,她手下的兄弟們,也從來都不生病。她不知道怎麼照顧病人,只能往雷一鳴身上又加了一層棉被。雷一鳴的右手伸在了外頭,她本想把這隻手塞回被窩裡,然後一抓之下,她愣了愣,隨即笑了:&ldo;哎,你可是夠嫩的!&rdo;和她那皸裂粗糙的手一比,他的手確實是嫩,當年槍不離手的時候,他的手指上還有一層老繭,現在他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那層老繭也褪了個七七八八。滿山紅沒摸過這樣嫩的男人手,心裡好奇,便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還張開五指和他比了比巴掌的大小‐‐當然還是他的手大,只是那手冷森森的,沒有多少溫度。忽然間的,她發覺他正看著自己。一扭頭和他對視了,藉著炕邊那盞奄奄一息的小油燈,她望著他的臉,就見他那臉上的線條清晰冷硬,像一尊精雕細刻的像,兩隻大眼睛陷在陰影裡,睫毛也把他的眼眶勾勒得清楚分明。無情無緒的回望著她,他一動未動,由她研究著自己的右手。他是這樣的沉默安靜,反倒讓她忽然自省了。訕訕的把他的手送進了被窩裡,她這向來不以姑娘自居的人,竟是難得的意識到了男女有別。在一旁坐下了,她搓了搓手,開口說道:&ldo;別總這麼看著我啊!你又不是個娘們兒,我也不是個爺們兒,你還怕我拉著你的手佔便宜不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