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鳴一看他那眉目,對於他的身份,就已經信了六七分,及至對他進行了一番盤問,他越發認定了這小子就是葉春好的弟弟。據這孩子所答,三年前‐‐他那時候剛滿十歲‐‐有一天姐姐出門上學去了,他娘忽然說要帶他出門玩兒去,提著包袱就領著他去了火車站。等到他覺察到事情不對勁時,火車都已經開過天津去了。姐姐再親,比親孃總還是差了一層,他在火車上哭了一場,被他娘打了兩下嚇唬了一頓,也就不敢再鬧著回家把姐姐帶上。而他娘帶著他一路往西走,走到太原,他們見到了他爹。原來他的爹孃早商議好了,要一前一後的在太原相會,偷偷的逃離債主子們的耳目。他爹那個時候,因為欠了鉅債,心中一股急火攻上來,已經病在了小客棧裡,及至見他們孃兒倆把大姑娘扔在了北京,越發著急生氣,而他娘也有理由‐‐債主子們的眼睛都盯著葉家大門呢,他們要是一家三口齊步走著往火車站去,還不得走到半路就讓債主子們押去公安局?大姑娘再好,也是個姑娘,是個賠錢貨,太平日子裡,她這做繼母的不使偏心眼兒,拿她當親姑娘看待,可到了如今這死裡逃生的時候,就怪不得她心狠了,她只能救她自己生的親兒子。葉老爺也承認兒子比女兒更重要,但心裡始終是過不去這道坎兒,在小客棧裡又躺了幾天,便病情加重、一命嗚呼了。爹一死,他隨著娘繼續往西走‐‐娘不是京城本地的人,姥姥家在西安,娘打算帶著他回孃家去。可是到了西安的姥姥家之後,他娘染上了時疫,舅舅舅母們也不管她,她熬了沒有多少天,便也隨著丈夫歸了西。他瞬間成了孤兒,原本他娘手裡還有些體己的,娘一入土,那些錢也不知道哪裡去了,糊里糊塗的,他被他的舅舅們趕了出來。轉眼間,他從個小少爺淪為了小叫花子,有心回北京找姐姐去,可是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況且千里迢迢的路途,也不是他可以輕易走過去的。更為要緊的,是他須得自己想法子填飽肚皮‐‐單是這一件事情,就佔據了他的全部身心。他的目光終日被殘羹剩飯勾引著,已經望不到那遙遠的故鄉了。直到今年年初,他流浪進了河南,在半張破報紙上,他看到了他姐姐的照片。單有照片,他也不敢相認,可照片旁邊還有新聞報道,報道里赫然就有&ldo;葉春好&rdo;三個字。他在離開北京之前一直是讀小學的,也認識一些字,這時就把那報道反覆讀了幾遍,這才知道他姐姐不但沒有被債主子們逼死,而且還嫁了大官,成了個到處撒錢演講做慈善的摩登闊太太。再看那新聞上頭的日期,他發現這是一張來自天津的、一年前的報紙。於是他繼續往北走,走到此地了,他聽聞有個直隸來的雷大帥,正帶兵駐紮在這裡。他覺得雷大帥應該就是自己的姐夫,但是也不確定‐‐他甚至都不知道在雷大帥那裡,姐姐是正房太太還是姨太太。憑他的勇氣,他本不敢往這軍營裡來,可他不來不行了,這個禮拜他一直沒有弄到什麼東西吃,餓得一口氣撥出去,簡直沒有力氣再吸進來。他剛十三歲,還沒有正經的活過,可是已經看到了死亡的影子。所以他就拼著性命,走到了軍營的大門口來。雷一鳴把該問的都問遍了,對於所得的答案也挺滿意,這才想起了一樁要緊的事情‐‐他叫了蘇秉君過來,吩咐道:&ldo;帶他出去,給他弄點兒吃的。&rdo;蘇秉君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小叫花子大概真是太太的弟弟。把葉文健領到了伙房門口,他進去給他端出了一碗稀粥:&ldo;你先喝這個,喝完了,下頓再給你吃乾的。要不然,你那腸胃受不了。&rdo;葉文健一聲沒吭,接了碗就喝,三口兩口就把那碗稀粥喝了個精光。蘇秉君接過空碗,又道:&ldo;那兒不是有板凳嗎?你坐著曬會兒太陽吧!&rdo;葉文健一回頭,發現身後確實有個小板凳,就走去坐下了。一名副官從這裡經過,見狀便是問道:&ldo;這誰啊?&rdo;蘇秉君笑了:&ldo;舅老爺。&rdo;副官一怔,然後笑道:&ldo;秘書長今天看著挺年輕啊!&rdo;&ldo;你也就認識個秘書長。&rdo;蘇秉君向下一指葉文健:&ldo;告訴你,這可是正牌舅老爺,姓葉。&rdo;副官當場&ldo;嚯&rdo;了一聲,專門走過來,手拄著膝蓋彎腰去看葉文健的臉:&ldo;哎,你多大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