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天亮之時,他又準備叫人開車出門。哪知扯著嗓子叫了幾圈,發現家中的副官竟是跑了大半,餘下幾個又是不會駕駛汽車的。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氣憤之餘也沒有辦法,只得命勤務兵出門弄來了兩匹馬,騎著馬跑去找了宇佐美。宇佐美此時已經焦頭爛額,而且因為要將日本僑民大規模的運往平津避難,所以也勻不出多餘的車皮給這些蒙政府的官員們搬運私產。在何司令的死纏爛打之下,他無可奈何的撥給了對方兩輛軍用卡車。何司令見好就收,不再多說。將汽車開回家中之後,他將上次未能運走的金銀器具和古董裝了上去,又在阿拉坦給他制的那些衣物中,撿那料子好的毛皮衣裳打成一包也送到了車上。這回跟車同行的是哈丹巴特爾。兩個駕駛員加上哈丹巴特爾和持槍的衛士,就將這卡車的座位給佔滿了。哈丹巴特爾想讓何司令與自己同走,但何司令見車內位置有限,後鬥內又沒有空地可以坐下,便搖頭拒絕道:&ldo;不必,我聽說德王的車皮明天夜裡就要開動了,我跟著他回北平就好。&rdo;哈丹巴特爾本是擔心他的安全,但一聽他能與德王同行,便放下心來,隨著這兩輛滿載的卡車出發了。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九日。何司令在清晨出發前清點了身邊人數,發現衛士們已經大部押車前往北平,副官和勤務兵們也幾乎逃了個精光,自己竟是成了個孤家寡人的光景。何府內的聽差們都是本地人,何司令將帶不走的煙土和傢俱器物全數留給了他們。自己則同一個姓沈的衛士換上了一身蒙古長袍,袍子下面各掖了三隻勃朗寧手槍,又帶了三四百發子彈,渾身沉甸甸的出門上了日本軍部派來的汽車,一路趕往了火車站。這些日子一直是連陰天,大雨時下時停,滿路都是泥漿,街上不但行人稀少,兩邊的商鋪也都關了門,遠方壩上不時傳來隆隆炮聲,讓人真是覺著又鬱悶又恐慌。車站月臺外面,一溜排著四五列車皮,長達五六里地,是見頭不見尾的鐵皮敞篷車,裡面坐滿了日本的老幼婦孺,一個個全都被淋成了落湯雞,瑟瑟發抖的用帆布或雨衣蓋了腦袋,苦捱時光等著火車開動。然而前方後方的鐵路在戰火中都已經被炸燬,只能是修一段路走一段車,所以這火車久久不開,經常會連停上幾個小時。車上之人飢渴冷凍,體弱幼小之人熬不過生了病,又無醫無藥,往往就死在了途中;又因無法埋葬火化,只得沿途拋屍。日本人撥給蒙疆政府的是三節三等客車,車內空間全被德王的金條銀元煙土箱子所佔據,所以何司令上車之後,只得在幾層箱子上爬行前進,一抬頭後腦勺就要磕到車頂棚。德王已經先上了車,在車廂盡頭的一小塊空地上鋪了塊毯子坐下了,身邊也就只有幾名家奴作伴。何司令在箱子上探出頭向他招呼了一聲,又知道箱子下面沒有自己的地方,便就勢趴下來,側著頭枕了手臂望向窗外。火車開動之前,黃為玉也跑上來了。他見這節車廂的箱子上已經趴了個何寶廷,便轉而進了對面車廂,也是爬上箱子躺下來,將身上的大元帥服脫下來捲成一卷當枕頭。車廂內一片靜悄悄,正是眾人都等著火車開動之時,忽然先前那個逃走了的於副主席跳上了火車。這於副主席新近以維持地方秩序為名返回了張家口,打算在這個混亂時期重新洗牌,再弄個一官半職乾乾。此刻他進入車廂,因不敢招惹土匪出身的黃為玉,便轉而隔著無數箱子去高聲質問德王:&ldo;我是人民的代表!我問你,你們這麼跑了,丟下的老百姓誰來管?&rdo;德王這人體面太過了,從來不會吵架;隔著一節車廂也知道那於副主席在出言不遜,可是既沒有聽清,也不知如何回應,只得紅著臉裝聾作啞。於副主席見狀,愈發得意,守著車門竟是指責個沒完,一定要車上眾人即刻下車。何司令先還趴在德王的金條箱子上裝睡,後來被這於老頭子吵的心煩意亂,又怕他鬧下去真耽誤了火車開車,就調轉身子爬向車門,居高臨下的衝著於副主席的腦袋就是一巴掌:&ldo;誰能管誰就去管!你他媽的吵個屁?馬上給我滾!否則老子現在就斃了你!&rdo;於副主席被他打懵了,當即後退一步,指著何司令道:&ldo;你……你……&rdo;何司令從袍襟下面拔出槍來指了他的鼻子:&ldo;趕緊滾!&rdo;於副主席知道這個何寶廷性情極其野蠻粗暴,而且不甚講理,心裡就先怯了,也不敢再反駁,口中咕咕噥噥的下了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