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之上醫療條件簡陋,所以在那軍醫給他進行了消毒和包紮之後,李世堯便躺在擔架上,讓人給一路抬回附近縣城裡。他在縣城內住了三天,又被送往後方的陸軍醫院內去進行系統治療去了。陸軍醫院修建在葫蘆島上,乃是一群二層洋式小樓,外面風景優美,內中設施齊備。李世堯級別較高,所以住進了一間由空調調成恆溫的單人病房之內,不但有專業醫生治療他的皮肉之傷,而且還有年輕女護士伺候他的吃哈拉撒。他這人一貫皮實的很,雖是負了傷,然而從心底來講,並未將其算作多大的苦楚。好吃好喝的休養了一陣子,他表面上依舊做出那種很憔悴痛苦的模樣,其實心中特別得意。這日他閒來無事,就支使護士在自己病床上支起了矮桌,然後在桌子上鋪了一疊雪白的道林紙,又用一支新鋼筆吸滿了藍墨水,排場極大的給何寶廷寫了一封信。他頗想將自己負傷這件事寫上去,可是思來想去的忖度了半天,還是沒敢隨便下筆‐‐倒不是怕何寶廷心痛自己,他可沒奢望那個貨會有這種好心;他怕的是何寶廷笑話自己為了當逃兵,未上戰場倒先自轟一槍。他曉得自己這個計策雖然目前看來是成功了,可聽起來實在是不高明;既然不高明,就還是別寫出來現眼了。思及至此,他慎重下筆,寫了一篇子閒話,至於自己這邊的具體狀況,他就只淡淡的說了兩句,報個平安罷了。此信發出去,過了半個月才到達了何寶廷的手中。其時是個中午,何寶廷吃完午飯後,正在院內踱來踱去。接到信後,他即刻撕開信封閱讀起來。讀完信後,他蹙起眉頭嘆了口氣,心裡覺著是有點想念李世堯了。其實他和李世堯算不得一對知音,不過他已經有一個哈喇嘛了,不再需要知音了。香港這地方是真溫暖,草木四季常青。何寶廷走到草坪上盤腿坐了下來,先是想往年的這個時候,自己已經快要換上棉衣了;然後又想如果李世堯此刻坐在自己面前,一定會叼著菸捲笑嘻嘻,看起來非常的老不正經。何寶廷出了神,秋日的陽光明煌煌的照在他的頭頂,他也沒有什麼知覺。哈丹巴特爾手插褲兜站在長廊之下,遠望見驕陽綠草中坐著一身白衣的何寶廷,就覺著這情景有種異樣的美好,令人聯想到一種被試煉著的純潔。 遠方來客何寶廷近來覺著這日子過的百無聊賴,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便是發呆。他跟老牛反芻似的將自己的前半生翻來覆去的嚼了無數遍,末了就覺著往事如風,人生如夢,活著和死了似乎都不大吃勁,生活沒有目標了。香港的十一月是個秋高氣爽、陽光普照的時節,何寶廷長久的坐在長廊之下的一把白色沙灘椅上,前方遙遙的草坪上一會兒是阿拉坦追著何承凱跑出去了,一會兒是阿拉坦抱著何承凱進來了,兩個人歡天喜地的在草地上連滾帶爬,樂的嘻嘻哈哈的。何寶廷看在眼裡,無動於衷,只感覺這一切都同自己沒有什麼大關係。阿拉坦同何承凱的生活像一場歡快的話劇,雖然每日的情節都是雷同的,可是因為氣氛和悅,所以讓人瞧著也別有一番趣味;何寶廷固然是與他們身處同一舞臺之上,可他認為自己這個角色的戲份已經盡了,演的天好,也再沒有出場機會了。他懶洋洋的向後靠過去,又將兩條腿抬起來搭在前方長廊的欄杆上。微微的嘆了口氣,他想自從離開張家口之後,自己就是註定的再無作為了。十八歲到三十五歲,十七年,自己的人生,全濃縮排了這十七年。這十七年過的不容易,什麼都經歷過了;沒死,就算是福大命大。做人要懂得惜福,否則老天爺要怪罪的。何寶廷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從不在人前垂頭喪氣,只是夜裡躺進被窩裡了,才摟著枕頭輕輕嗟嘆幾聲;同時心中又很冷酷的批判著自己,認為自己其實是在無病呻吟。正當此時,院外馬路上忽然很密集的響起了汽車喇叭聲,這把草地上的阿拉坦和何承凱給嚇了一跳。何承凱一翻身就跑到院門處,雙手扶住那雕花黑漆鐵欄杆向外瞧了瞧,他放出尖利的童音喊道:&ldo;阿布!喇嘛!喇嘛!&rdo;此時阿拉坦跟了上去,從那欄杆中向外一看,他也大吃一驚,立刻就扭頭向何寶廷拼命揮手:&ldo;有、有人來了!&rdo;何寶廷見這二人如此激動,便莫名其妙的起身穿過院子走到了那扇鐵門前。居高臨下的望過去,只見百十來級的臺階下停了三輛嶄新鋥亮的黑色汽車,全部車門大開,一幫紅衣喇嘛亂哄哄的簇擁在中間那輛汽車的車門之前,眾星捧月似的迎出了一位身穿華貴長袍的青年;而那青年下車站定之後,便滿面笑容的仰起頭,對著上方門後的三人大幅度的擺了擺手:&ldo;極卿!王爺!承凱!你們好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