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華的眼中汪了一泡眼淚，一個勁兒的搖頭：&ldo;爸爸，你在說什麼啊，我和你一起回國，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我……&rdo;陸選仁看到陸振華露出了那樣的表情，心裡不禁也跟著刀絞似的難受，然而自己這做父親的，又不能不硬下心腸來。他拍了拍陸振華的肩膀：&ldo;爸爸也捨不得你，可是我們家裡這三個人，現在就只有你還是個有前途的……振華，你聽爸爸的話，留在日本，好好活下去。爸爸看不到你以後的日子了，可是心裡只要想著你往後能夠結婚、生子、像普通人一樣過平和快樂的日子，我就放心了，我死都能閉上眼睛了。你知道爸爸的心情嗎？&rdo;陸振華呆呆的望著陸選仁，忽然吸了吸鼻子，眼中滾下一大串淚珠：&ldo;爸爸，我們一家人，要死一起死好了，我不要一個人留在日本，這兒不是我的地方。&rdo;陸選仁到了這個時候，那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出來：&ldo;傻孩子！就算沒有這種事，爸爸年紀大了，也是要先走的，如今，也不過是提前了時間而已。你聽說過誰家死了老人，下面兒女也跟著不活了的？&rdo;陸振華用手背抹了把眼淚：&ldo;那你讓大哥留下來吧，我跟你回去！&rdo;陸選仁掏出手帕給他擦了臉：&ldo;振華，你一個人能活，你大哥一個人，能活嗎？我是他父親，我照顧他心甘情願；可是換了別人，誰會願意伺候他？&rdo;他抬手摸了摸陸振華的短頭髮：&ldo;你是個好孩子，爸爸平時偏心，你從來不氣不鬧，做弟弟的，處處還讓著大哥。爸爸謝謝你。&rdo;陸振華哽咽著拼命搖頭：&ldo;別說了，我不聽！我不要一個人留下，受審也好、槍斃也好，我不怕，我要和你一起回去！&rdo;陸選仁聽了他這番話，一顆心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直要捏出血來。可是這個時候，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心軟的！咬牙半跪起來，他衝著這二兒子就是一個耳光：&ldo;陸振華！你想讓我斷子絕孫嗎？&rdo;陸振華被他打的身子一歪，捂著臉還是哭：&ldo;爸爸啊……&rdo;陸選仁把他揪起來，惡狠狠的道：&ldo;別叫我爸爸！我沒有你這種不成器的兒子！你連死都不怕，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你給我老老實實的留下來！以後成家立業、傳宗接代！也算我沒有白養你一場！&rdo;他沒想到，自己的話音未落，陸振華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同時嚎啕大哭起來。他像哄小孩子一樣拍了拍陸振華的後背，然後長嘆一聲，也是老淚縱橫。陸選仁獨自回到臥室時，已是午夜時分。他沒有開啟電燈。藉著窗外的月色，他在矮桌前盤腿坐了，然後摸索著給自己倒了一杯水。&ldo;振華……我是囑咐過了。&rdo;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冷的水在他火熱的身體裡流出一條清晰的線。離開陸振華後，他接到了一個長途電話，東京那邊打過來的‐‐不是什麼好訊息，然而放到此時此地，聽起來似乎也不能算壞。錢季琛，今天上午在他東京的臨時寓所內，飲彈自盡。而他的兒子錢子涵，也在父親死後，隨之上了吊。錢季琛啊，打小兒就認識的老夥伴了。兩人從小就都是成績好的學生，後來到日本留學，沒有錢花，就結伴兒去給人做零工。日本學生看不起中國人，而陸選仁那時個子又小，總受欺負，錢季琛就替他出頭，到處的打架，下手狠的都出了名……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可是他都記得。他記性特別好，和錢季琛之間的友情，和淑媛之間的愛情，和新民振華之間的親情，一點一滴，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到死也不能忘。&ldo;死了好，一了百了。&rdo;他想：&ldo;這麼大年紀了，何必千里迢迢的回去送給人作踐？等著看好戲的人多著呢，那些人見他落了這個下場，定然是高興之極……我又回去幹嘛呢？就為了吃那一顆中國造的子彈嗎？&rdo;坐在黑暗中的陸選仁就在這一刻，思想忽然發生了轉變。陸新民睡到凌晨時，忽然醒了過來。他有一種很異常的感覺，形容不出來，就彷彿是第一次睜開眼睛看世界似的，一切都是清晰而陌生的，讓他覺得新奇。擁著棉被，他扭頭四處望了望。其實在這裡都住了近一個月了，並沒有什麼新奇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