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款款起身，熄掉燈火。透過窗欞的月色為她勾勒出了一個極為鮮明的背影，若非滿頭銀絲，看起來，也真是像一個妙齡少女。只是，即便在這陋室寒舍之中，也掩蓋不住婦人身上那股年輕人不可能習到的高雅與從容。夏笙忽而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他淺笑了下，無力思索，轉眼就沉沉睡去。而夏笙清晨起身，喝下婦人的湯藥，終於還是翻開了因緣心經。&ldo;或許有一天，你會因為痛苦而後悔，那些說長痛不如短痛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真痛。&rdo;她輕嘆了口氣，呆呆的立在門口。&ldo;不練它，我能活多久？&rdo;夏笙揚揚手裡的書。&ldo;三年。&rdo;&ldo;我要是學會了呢？&rdo;&ldo;或許很短，或許一輩子，看你自己了。&rdo;&ldo;那我幹嗎不練？&rdo;夏笙吃驚：&ldo;我還要回去找我老婆呢。&rdo;婦人微怔，而後發出聲細不可聞的輕笑，或許是她笑得東西太多，在夏笙聽來，反而空無一物，他撓撓頭：&ldo;我們吵架了，我想了想，還是不願意為了別人的仇怨而離開他。&rdo;&ldo;你又豈知，他不會離開你呢？&rdo;婦人忽覺得這少年單純的奇異。&ldo;那怎麼會？&rdo;夏笙張大清澈的眼睛，像想，又紅了臉：&ldo;反正，他對我很好很好，他是我見過得最好的人。&rdo;&ldo;孩子，你才見過幾個人，你又懂得幾個人？&rdo;夏笙不說話了，悶頭看看書，吭哧癟肚：&ldo;我懂我自己。&rdo;婦人點點頭：&ldo;自己不後悔便好，你若想練，就留在這裡專心致志，沒我的指點，怕是你丟了半條命也無法參透因緣一重。&rdo;夏笙立馬跳下床，扯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ldo;那可不行，這是哪？我要回去。&rdo;&ldo;回去幹什麼？&rdo;&ldo;找我老婆。&rdo;婦人輕哼一聲：&ldo;等不了你的人，你也不必去追，這世上哪有什麼好人？難不成你一時不去見他，他就把你忘了？&rdo;&ldo;不會……&rdo;夏笙嘟囔。&ldo;那就老實修煉，實話說，你傷好不了，我也是不會讓你走的，這裡五行遍地，還是別作妄想了。&rdo;&ldo;你這個大姐怎麼這麼霸道，我也會五行！&rdo;夏笙又差點跳腳。那婦人本來要邁出門去，聞此言極為凌厲的一轉身，即便看不到表情，那氣勢也讓小韓閉了嘴。&ldo;你個三角貓的功夫，少拿出來丟人現眼，還有，我比你大上許多，胡亂叫些什麼？&rdo;夏笙傻愣愣看她一眼：&ldo;那怎麼叫？&rdo;&ldo;我這個年齡，你該叫我奶奶。&rdo;夏笙徹底傻掉：&ldo;你……你哪有那麼老？&rdo;女人，似乎都喜歡別人說自己年輕，婦人聞言倒是笑了：&ldo;這麼說的話你就叫我姑姑吧。&rdo;因緣心經博大精深，足有七重，練起來不僅極耗心力，而且難為夏笙必須達到渾然忘我無憂無慮之境界。話說起來容易，但即便是歷盡人生者，也難以成其一二，更別說十六七歲血氣方剛的少年，浴寒池，淋炙水，銀針刺遍七經八脈，初起幾個月，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比起身體的折磨，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內心的煎熬。夏笙無數次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留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對著一個老太太練所謂的絕世奇功。穆子夜，韓綺羅，總是不斷地出現在他孤獨的生活裡。面貌越來越模糊，思念卻越來越清晰。最後練功時恍然神遊，險些廢了修行，命喪黃泉。三九寒天被神秘的姑姑扔在水潭裡凍了足足三天三夜，再拉出來，已經嘴唇發紫，高燒不斷。第一年的冬天，最最艱難。那日漫天飛雪，夏笙趴在視窗發呆，紛揚的雪花被風攜進屋內，落了滿塌，他忽然就想起穆子夜的小院，花樹落英繽紛，燦然美麗，平日微甜的回憶，漸漸的，就在初食愁滋味的少年心裡沉澱成了淡淡的憂鬱。無意間睡著，夢裡的穆子夜忽而帶著面具冷眼看他，忽而半臥床前溫柔嫵媚，忽而帶著他在玉宇御馬疾馳，忽而又不動聲色的留下一個默然背影。再醒來，手凍的青白，心在極冷極冷中，沉甸甸的感覺的難以言喻。日暮酒醒，人已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