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易度,時已入冬,殘柳垂絲,寒蘆飄絮,庵門如舊,師將遠行。
雖說算不得隆冬數九,但這天也是陰沉著臉,寒風凜冽,秦二壯手裡抓了個包袱領著秦鳴鶴進了觀音庵。
大和尚穿著棉袍唸了聲佛號,笑問一聲,“秦居士來添燈油?”
秦二壯微微一躬,“大和尚,我是帶著兒子給周師送行的,添不添得燈油還要我娘做主”。
大和尚伸手虛請,他也不過是例來一問。
到了周進的房間,秦二壯輕叩房門,門一開,略顯憔悴的周進顯然一愣,旋爾帶了一絲笑意,“快請”。
“先生”,進了房,秦鳴鶴長揖問好。
房中算不得暖和,單生了一個柴火盆,被褥都已收起放在一個皮包袱裡,床上放了幾件長袍,青白相間,雖是整潔可也顯得破舊。
“請坐”,周進笑著招呼秦二壯,又讓秦鳴鶴起身。
秦二壯施禮坐定,笑著道,“先生文識淵博,本以為教授日長,也就不敢上門打擾,哪知道卻是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周進聽得秦二壯說話文雅,微微一愣,轉念一想心下了然,料來是得了黎先生的教導。
當下擺擺手,苦笑自嘲道,“何來淵博一說,窮經皓首幾十年,不過是小友而已,竟是連頂巾也戴不得”。
“先生可不敢妄自菲薄,您不過是缺了際遇,少了些運道罷了,俗話說人怕倒運,天怕浮雲,先生熟讀經書,小兒又講您義理透徹,說不得轉年一跤跌在青雲裡-扶搖直上”,秦二壯語氣真摯,笑意精誠。
周進聞言神情略松,臉上帶了幾絲感動,“承您吉言,可不敢奢望”,頓了頓看秦鳴鶴一眼,“只是教授一年,別是學識不精誤了令郎的前程”。
秦二壯尚未答話,秦鳴鶴趕緊長揖,“小子本性蠢笨駑鈍,雖只跟先生一年,卻也是識字知禮,習字習經,字雖不如松柏挺拔峻直,小子卻已知其中幾分真意,經雖只是粗通也知其中義理之妙,若無先生諄諄教導,言教身傳,小子何以能通文達理?”說罷跪伏在地。
周進聽秦鳴鶴說的情真意切,心中感念,一時竟面色泛紅,目中微含溼意,忙是起身邊說快起,邊是手攙雙臂慢慢扶起秦鳴鶴,又是輕拍幾下。
略咳幾聲,“你切不可自輕自賤,何人能生而知之?老夫講授多年,學生也有百餘,可也不曾多見如你一般束身自修,砥礪德行之人”。
見秦鳴鶴執禮甚恭,眼眶泛紅,心中愈發寬慰,真情實意道,“我雖辭館,你且不可松惚懈怠,朱子言,為學正如撐上水船,一篙不可放緩”。
秦鳴鶴稱是。
“你如今字已得歐體真意,要日日勤練,臨大字熟知架構,習小字磨礪迅疾,縣試製藝當日便要寫二千餘字,若不迅捷如何得中?”
秦鳴鶴忙是點頭,平常講文,他也問過制藝一事,周夫子只是略略講了縣試,縣試一日,日有四文,《四書》和以本經為題的八股文各一篇,論一篇,策問一道,合計約為二千字。
“你如今在讀《大學》,朱子言,大學乃大人之學,雖說言有淺薄,但也是本意,你日後要日日誦讀,熟背章句,磨研......研......”說著話,周夫子語氣哽咽。
秦鳴鶴抬頭一瞧,周進已是眼眶發紅,溼意似要奪眶而出,忙是跪拜在地,泣聲道,“先生......先生”,周夫子已是雙袖掩面,聳肩無聲。
秦二壯心中也有些酸楚,扶起秦鳴鶴,“你先去門外,看看牛車來了沒有,莫要誤了先生的回程”。
秦鳴鶴出了房,掩面急走,出了庵門,抬手捏了捏鼻樑,口中長出一口氣,何其難也。
周進掩面緩了幾息,心神平緩,起身施禮啞聲道,“老夫失態了,倒讓尊友見笑”。
秦二壯忙道不敢,“先生乃是性情之人,愛護學生,即便是臨行之際,也是教導不忘,俺怎麼會笑話先生”。
“自打先生來教,志哥兒識字日增,讀經習字時有先生教誨,俺不敢忘”,說著起身作揖,周進回禮。
秦二壯抓過包袱,“先生,鄉野間也沒有好物”,說著開啟包袱指著一個紙包道,“這是俺採的五年黃芪,經過蜜炙而成,功效可媲美人參,最是溫陽補氣”,周進忙是謝絕。
“先生不要推辭,您詩書滿腹,來日再考必定登科,可科舉傷身耗神,來日參考,口中含上一片或是泡水,總能補氣養神,於先生而言不過是您科舉之途錦上添花而已”。
周進略略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