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六大樂:「不是啞巴。」劉鐵嘴斥了一聲淘氣,仍舊摸著小娃娃的腦袋:「竇天賜這三個字,是不是你的名字?」顧小么在一旁眼巴巴地瞧著,只見劉鐵嘴摸著的小腦袋瑟縮了一下,忽然輕輕上下動了動。顧小么喜道:「劉先生,他自個兒承認了,他叫竇天賜。」劉鐵嘴總算得了個回應很高興,捋著鬍子和藹地繼續笑,再問:「你可記得家在哪裡?是京城的不是?」小腦袋這回卻沒動。宋諸葛道:「我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顧小么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我把他揹走,再扔到喪魂溝裡去?」褥子上裹著破衫的小身子蜷得更緊,顧小么覺得胸口裡頭抽了抽,跟那天來福舔自己手時一樣,情不自禁小聲支吾道:「不扔行不行?」劉鐵嘴同宋諸葛到窩棚另一頭合計,聽到他這句話頓時回頭,如釋重負地笑了,宋諸葛仰天長嘆:「劉老頭,你我兩人枉活了大把年紀,瞻前顧後,竟不及一個小兒有見識。若要留,便是留,忌諱無干一個六、七歲不曉事孩子,留了又怎樣?」從此,竇天賜這小娃娃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顧小么一句話留下了。顧小么覺得自己挺冤枉,只問了一句話而已,留不留還是劉先生跟宋先生做主,怎麼就算在他頭上?給大槐莊的程小六留下個話把子,吃飯睡覺都不得安生。竇天賜第一天一整天都蜷著不動,倒碗水吹涼喂他他不喝,拿個窩窩頭揉碎了也不吃。顧小么想起以前在村裡掏家雀窩,抓小家雀回家養。小家雀有氣性,睜著兩隻圓圓的小眼不喝水不吃米,跟竇天賜一模一樣。到吃晚飯,劉鐵嘴最近給兵營裡的兵爺說書,賺了些賞賜,因此今晚上的野菜湯多摻了一把澄黃的小米。窩棚小沒板凳,四塊草褥子中間放一塊木板權做飯桌,顧小么吭吭哧哧把自己的草褥子連褥子上的竇天賜一起拉到木板前。劉鐵嘴與宋諸葛各一大碗,程小六與顧小么各一小碗。程小六一一盛完,拿大勺子刮刮鍋底,啃乾淨勺子,宋諸葛說,「啊呦,忘記要多添碗水,少一份。」程小六啃著勺子道:「給他也不吃,不吃就餓一天,等明天餓得厲害了,什麼都吃。」劉鐵嘴道:「小六說的也是,那大家開飯。」加了小米放了鹽巴,菜湯撲鼻的香,顧小么端起湯碗吱溜喝了一口,咂咂嘴,再吱溜一口。喝菜湯有講究,只這麼一碗湯,大口喝幾口就沒了,因此要細細喝慢慢品嚐。尤其今天湯裡還有小米。顧小么喝了兩口,放下碗,拿筷子挑起一根菜,菜挑起來動作太大,濺了兩粒小米在袖子上,顧小么忙伸嘴過去舔,轉眼的工夫忽然發現旁邊蜷著不動的小人低著小腦袋從眼睫毛裡偷偷地瞧自己,見顧小么看他,睫毛動了動,眼低下去。顧小么回頭再拿起筷子,把挑著的菜葉吃了,又咂咂嘴,眼角餘光瞄到褥子上的小人,又在偷偷地瞧。等看到第三次,顧小么終於被看毛了,搔搔頭皮,拿破勺子舀了小半口湯伸到他鼻子底下:「你喝不喝?」竇天賜的小腦袋微微抬了抬,嘴抿了抿,像在吞口水。顧小么再把勺子往前伸伸:「好喝,真好喝,你不喝我全喝完。」正要收勺子,竇天賜忽然湊到勺子前,輕輕吸了一口。劉鐵嘴、宋諸葛、程小六、顧小么全都如同看見小家雀開始吃食一樣興奮,程小六要撲上去看,被宋諸葛拉住:「別嚇著他,再給他口湯看看。」顧小么顫著手又舀了一勺湯,竇天賜又喝了。程小六抓起自己湯碗,三口兩口把湯倒進肚裡,舔乾淨碗擱到顧小么跟前:「拿碗給他喝,拿碗給他喝試試。」顧小么忍痛往碗底倒了口湯,遞過去。破長衫裡伸出兩隻小手,顫巍巍捧住碗,舉到嘴邊,喝了。顧小么睜圓眼,禁不住又往空碗裡倒了一口湯,又喝了,再倒、再喝了,再倒、又倒,剩到最後一口,顧小么心疼地捧起湯碗剛要倒進自家肚裡,嫩嫩的小臉仰起來,水汪汪的眼眼巴巴地看他,顧小么手一軟,最後一口湯倒進空碗。劉鐵嘴捋著鬍子說:「妙極妙極!」一面揩抹著嘴放下自家空碗,宋諸葛說:「小么,你跟這孩子倒投緣。」顧小么盯著宋諸葛的飯碗傻笑,點頭的工夫伸長脖子咽嚥唾沫,宋諸葛拍拍他的頭:「好!」隨手放下飯碗,也是空的。顧小么吸吸鼻子,扭頭瞧瞧舔掉嘴角最後一滴湯漬的竇天賜,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