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諸葛拽的文程小六其實聽不懂,只恍惚明白最後一句。宋諸葛很多年後感嘆,老夫那時候就知道這個程小子是個能成大事的,小小年紀便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難得!難得!顧小么和程小六就這樣姑且在省城住下了。劉鐵嘴對局勢的估計精準,兩個月不到,鎮北節度使查大帥攻進了京城,天下從此由姓查的當家,改國號為郢。小皇帝被程將軍和呂右丞合力保著逃出京城,據傳兩位一個主張逃到東海,一個建議逃到南海。究竟小皇帝往哪個海里去了缺乏線報,天下人都不曉得。劉鐵嘴坐在街邊曬暖的時候便會一邊捋鬍子一邊向程小六道:「看看,當初不讓你去京城可是為了你好?」街上源源不絕扶老攜幼逃難的人群,全是從京城方向過來的。查大帥不對,如今應該叫新萬歲爺爺,進京城的時候發了一紙榜文。稱他的天命大軍第一、只殺前朝餘孽,第二、絕不擾民。第二條的真假京城逃過來的老百姓不敢說,但是查大帥對第一條委實執行的徹底。老朝廷的皇親國戚從根幹到枝葉全被盤查清理,血流成河。於是省城的夜晚有時候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一隻瑟瑟發抖的手從黑暗的旮旯裡伸出來,跟過路人低聲討一口水一塊乾糧,聲音嘶啞,卻還能聽出是很圓潤的官話,髒不堪血肉模糊的手遞出來的常是一塊玉佩、一支金簪、一掛明珠。這樣的人就是舊王孫。用宋諸葛的話說,碰上舊王孫的人算撞到上上籤。王孫帶著逃命的一定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心軟的給他口水喝換一件,心狠的悶倒一個得一堆,再狠一點把他的寶貝都搜出來再送到官衙領賞銀,怎麼算都是賺。顧小么跟程小六聽的很羨慕。羨慕了沒兩天,兵營衙門前貼出告示:凡發現前朝餘孽或與前朝餘孽干係的一切物事均須交到兵營,如若發現私自窩藏,一律全家抄斬。命令發下來,全城的人都恐慌了一陣。新皇帝查大帥的天命軍進城的時候燒掉了原知府衙門,天命軍的一位趙副將在城東的空地上搭了一座帳篷暫代官府。朝廷沒派新的知府大人過來前,由他掌管昌應府的大小事務。趙副將什麼都吃只不吃素,告示貼出來沒半個月,南城的一家據查曾給前小皇帝的爸爸的一個妃子的哥哥的老丈人的二侄兒一口水喝,全家被趙副將吊在木頭架上風吹日曬五天五夜,再放下來杖斃。此事一出,夜深人靜時,滿城上下難說有多少人在被窩裡哆嗦。劉鐵嘴長嘆,宋諸葛搖頭。天命軍開進昌應後,燒了大片的豪宅,正好騰出空地供城隍廟裡的流民搭棚子居住。程小六和顧小么就跟著劉鐵嘴和宋諸葛住在新搭的棚屋裡。南城那家被杖斃後的第二天,程小六轉到街對面,對著經常玩耍的大前拍手:「好嘍好嘍,下一個吊起來的人就是你嘍。」大前含著兩泡淚摟緊了懷裡的古銅色叭兒狗,瑟瑟發抖挺起胸膛:「才、才不會--來福他是老爺家的狗,不是王孫家的狗。」程小六哧了一聲:「上回滿街的人可都聽見了,你把你這條狗抱給大家看的時候明明說是從官道上一個雕著龍的馬車上掉下來的。大家說是不是?」圍過來的孩子都同聲起鬨,顧小么也想跟著喊是。大前抱著他家來福在顧小么跟前炫耀過不少回,想摸一摸都不讓,顧小么早看他不順眼。但這句話是大槐莊的程小六帶頭喊的,不能跟。一聲吆喝硬憋在喉嚨裡,憋得臉通紅。程小六偏要跟他過不去,大聲喊:「顧小么!你說是不是!?」所有的孩子一起看過來,顧小么看著程小六的嘴臉,毫不猶豫地大聲道:「我不知道!」大前和來福四隻水汪汪的眼睛一起看向他,大前討好地笑了。程小六哼了一聲,圍著的孩子一起起鬨。等到人都散了,大前偷偷摸摸在街角的窩棚後面攔住顧小么,抱著來福往顧小么跟前送一送:「給你摸摸。」顧小么看著那顆毛茸茸圓滾滾的腦袋猶豫了一把,沒伸手。大前的眼眶頓時紅了,抱著來福蹲到地上:「我爹說,要把來福扔到城外的河裡去。他們哄我把來福送到一個好地方。其實商量的時候我聽見了,他們要把來福扔到城外的喪魂溝裡去。」喪魂溝顧小么常去,城裡的孩子都常去。在城外離官道不多遠的一個土丘後。自從落難的王孫沒人敢伸手施捨後,那條溝裡的死人就多起來,時不時漂著一個。所以城裡的孩子都成天在那裡蹲點,發現漂起一個人就趕緊去兵營報告,最先說的那個能得五個銅子的賞錢。而且就算扒一、兩件浮屍身上的衣裳,兵爺也不說什麼。連程小六都得過一回賞錢。當時本是顧小么先看見浮屍的,但是頭一回見,嚇得有些腳軟,沒跑過程小六,白白看著賞錢被他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