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暮歸在記載恆爰的兩三頁史書中,只被史官用幾句話匆匆帶過,雖然他後來封相,官及超品,處事圓滑達練,在他之下,朝綱清明,仁政廣施,匡朝方能有中與盛世。但是對他的記載,遠不及呂先、程文旺等賢臣多,史官只是十分隱晦地寫到,司徒暮歸乃此朝極重之臣,帝十分倚重,得益良多,重熙三十三年十月,司徒暮歸病逝於宅邸中,當夜,帝猝崩,葬於東山皇陵,遺詔司徒暮歸隨葬。恆爰子息單薄,只有一位皇子,皇子登基,睿王輔國,匡朝其時大盛。程適看著顧況與恆商一起上了華車,向睿王府去,在太陽下抱著膀子眯了眯眼。程太師已對他和顧況兩人有所耳聞,大感興趣,走過來道:「小子,你與老夫是十足的同鄉,老夫聽說你在袁德軍中十分勇猛,甚好甚好。你若願意,老夫可以提你進座軍營,好好歷練,一定前途無量!」程適咧嘴道:「多謝太師您老人家,但我在鄉野間自在慣了,聽見什麼規矩就渾身不自在,我不像您老人家,恰逢亂世,能做大英雄,我也就是個做平頭百姓的命。說起來,我其實仍是呂將軍帳下的一名逃兵來著,不知道太師能不能幫我一把兒,讓我除名,請大將軍不再追究了?」程太師摸著鬍子,面露惋惜地上下看了看他,拍拍他肩膀道:「人各有志,逍遙山野,也是件好事,老夫年少時亦曾如此打算過,好吧,你放心,憑老夫的情面,呂家那小兒一定不會為難你!」程適笑嘻嘻地謝了程太師,眼看一幫達官貴人們上車的上車,上轎的上轎,在皇城門前看了看天,大踏步向前去。回到他和顧況當日與劉鐵嘴宋諸葛一起住的小院子,院子裡滿是荒草,破敗不堪。程適臨時到街面上買了兩三床被褥,脫下長衫,拔草平地,打水擦洗,將院內屋內勉強收拾乾淨,替顧況的床上鋪上被子,摺好被筒,方才抱著被子到自己屋裡睡了。一夜沒睡踏實,時不時爬起來豎耳朵聽聽有無動靜,再伸頭到窗外看看。第二天早上,顧況的房中仍然沒人,程適在顧況門口嘆了口氣,門外忽然有動靜,原來是呂先的親兵前來告知他去軍中銷軍籍。程太師言而有信,呂先果然沒怎麼為難他,很痛快地親自替他銷了軍籍。程適順便向呂先道:「對了,呂將軍,有件事情託你幫忙。你若是見到顧況,和他說一聲,我去尋兩位師父了,讓他自己好好保重,等我尋到了師父,就寫信告訴他一聲。」呂先點了點頭。程適順路在街上買了兩件衣裳,置辦了一些乾糧,打成一個包裹,鎖好院門,向城門行去。走到一條小街上,想起他和顧況曾經在街頭的菜攤上偷蔥,被賣蔥的追著打,顧況不如他會四處亂鑽亂逃,一頭裁進了一筐爛菜葉子中,被他揪著領子拎出來,險些兩個都被賣蔥的抓到。程適想著,忍不住樂了一下。再一路向前走,將到文華門邊,想起和顧況一道考明經的舊事,又樂了一下。街角有兩個孩子正打做一團,頗像他和顧小么當年打成一團的架勢,宋諸葛曾對他說過:「這個世道,處處可靠又一無可靠。」想想真他孃的對。爹孃老子靠不住,快餓死的時候,該丟還是丟。以為從小一個心的還是靠不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了。世道如此,無可奈何。程適揹著包袱走到南城門邊,迎頭碰上當日在袁德軍中的一個兄弟,這位兄弟一直在恆商那一方的軍中,此時也無事閒晃。看見程適,又驚又喜道:「程兄,正想找你喝酒哩,聽說不單睿王呂將軍,連聖上都和你有交情,這回一定發達,兄弟還要靠你多提攜!噯?你揹著行李做什麼?」程適道:「兄弟做不來官,覺得悶得慌。我的兩位師父還沒找到,準備去找師父,然後浪跡江湖!」那位兄弟驚愕地看了他半晌,又道:「可程兄,怎麼只你一個?」左眼眨了一眨,「顧軍師呢?」程適嘆道:「唉,不要提了,千古多少傷心事,合到散時總是悲。」那位兄弟沒聽程適念過詩,驀然被麻僵了,等回過味兒來,程適已經走遠了。許多許多年後,當玉鳳凰和段雁行的兒女都長成風華的美女和少年,程適身為長輩,還時常教導他們一些人生的大道理,譬如感情。「你們將來,若是瞧上了什麼人,千萬別以為弄到手了才算稱心,讓他最舒心最快活,方才是喜歡他對他好的至境。你們也要看清楚,這樣待你的人,才是最喜歡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