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從在內殿了雷霆大怒了一場,卻也沒再有大動靜,臉色雖鐵青,只陰雲密佈,沒雷聲兒。張公公和小太監們在肚裡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隨駕在行宮裡的大臣們只當司徒侍郎又佔鮮枝兒給皇上辦御差了,為官的規矩,不干己事莫打聽,沒人留意。是夜,皇上密傳密禁衛,下了御令--緝拿司徒暮歸,不論死活。密禁衛長叩頭道:「皇上放心,臣等將四海內每寸地皮挖開,也定將司徒暮歸尋出來。」恆爰冷冷道:「四海內倒不必,耗子只鑽牆洞,他只找熱鬧。你們只管向蓼山縣一路上尋,定能將其拿回來!」將拳頭重重向御桌上一砸,慢慢道:「死活不論,可都明白?」殿外北風又起,豐年雪將至。早上,顧知縣在房中整頓官服,準備升堂。程適扒著門框向裡瞄,看他整好帽沿帽翅,將袖口捋了又捋,衣褶彈了又彈,咂嘴吹了個響哨。顧況聞聲回頭,臉上有些罩不住,拉下顏色咳嗽了一聲,「程賢弟委實勤勉,不在房裡養棒瘡,大早上四處亂晃。」程適剔著牙道:「大早上你衙門裡的丫鬟敲門給我送雞絲粥進補,吃飽了想跟你道聲謝就過來了。」顧況理完領口,開啟房門,程適向牆邊讓一讓方便他出門,打了個懶散哈欠。顧況向前堂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大夫今天上午過來換藥,你別出衙門逛遠了。」程適在迴廊上一跛一拐走了兩步,向自己一指,「我這樣兒能出得了衙門亂逛麼?」顧況斜眼看了看他,向前堂去。程適摸摸鼻子,轉頭一拐一拐的回房。顧況轉進向前庭去的弄堂,遠遠望見恆商在前庭正廳的迴廊處站著。顧況這幾日升堂,恆商都在這地方迎著他。今天也一般的走過來,輕聲道:「昨晚上可睡得好麼?」顧況道了好,再反問回去:「今早的飯可對胃口?」恆商自從住進衙門,顧況每天提心吊膽,惟恐飲食起居有什麼差池讓恆商忍著不舒心。其實恆商和他一起住在縣衙,就算天天啃饅頭喝開水都開心,每次顧況問他飯菜怎樣服侍的如何都歡喜滿足地說好。顧況卻不知道他是礙自己的面子說好還是真心說好,依然提心吊膽。恆商真心地應了好,顧況略松下心,恆商又伸出手來,將他領口處整了整。顧況的心又沒來由地撲騰起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了,我昨天剛讓人買了些」話說一半,又咽住,恆商皺起眉尖疑惑地望他,顧況吶吶道:「等中午我拿到你房裡去,你你悶了找程適下個棋也成,上街千萬記得帶上隨從。」恆商展顏笑道:「好。」顧況再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吶吶地胡亂對應了一句,向衙門大堂去。路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家領口,早上花大工夫整官服,還是被恆商瞧見褶子替自己整平了,每天勞煩睿王殿下一次,顧知縣甚惶恐。升堂前,顧況還抽空問了聲師爺替程適換藥的大夫幾時到,覺得自己如此照應程適甚有義氣。程適數天前被呂將軍打個半殘,扔進顧況的小縣衙。在蓼山替玉鳳凰解了圍回大營時,胡參事便偷偷向程適道:「你這次目無軍紀在陣前強出頭,將軍回大營一定重罰你,我看顧知縣和那位公子都與大將軍甚相熟,不如你先去請那兩位替你討個人情。」程適當時十分不以為然,「胡兄當樂子講的吧,論起這次蓼山解圍,呂將軍應當褒獎我,怎麼可能罰?」程適對自己的作為甚得意,此次若不是因為我程適陣前挺身而出,呂小面瓜哪能把事情解決得這麼圓,理當要大大獎賞我。就是不知道小面瓜賞人大不大方,是賞銀子還是提官。胡參事見說他不通,嘆氣搖頭地走了。等大軍回到營地,呂先將所有兵卒聚在空地上集合,點掌書程適,程適還當呂先是要賞他,樂滋滋從人堆裡晃出來。呂先鐵著一張臉,吩咐將程適拖到帳前重打三十軍棍。程適被小卒拖向杖刑臺,方才曉得胡參事果真是呂先的知音。掄棍子的兩個小卒與程適的交情不錯,但是在大將軍面前哪個敢徇情,比平常倒更用足了十分的力氣下棍,以示無私。程適在街面上混了許多年,曉得認場面識時務,咬住了牙口不罵娘,哼也不哼一聲。三十軍棍將程適打得皮開肉綻,屁股變成血和的豆腐渣。小卒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下杖刑臺,一桶涼水潑醒了,程適憋出保老命的力氣將十分英雄的話擱出來:「大將軍,我在山上喊話的時候就沒打算要命,大將軍還有多少棍子儘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