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諸葛又替這件大事卜了一卦,上上籤,最土的四個字:「心想事成」。宋諸葛算了半輩子命,數這次靈驗。十來天后,皇城裡躺在病榻上的萬歲下了一道聖旨,朝廷急待用人,擬開恩科,恩科詔附了最要緊的一條:凡京城人氏,捐資重修西奉門達一百萬錢以上者,賜貢學出身,特許直入國試。讀書人一輩子一定要去考次科舉,這就像良家婦女一定要嫁個相公一樣,是條舉世公認的規矩。二月十八的晚上,劉鐵嘴把顧小么和程小六叫到堂屋,鄭重地從懷中摸出兩卷帛書:「三月初一,拿著各自貢士錦去宮城前門樓大街進士科入試名籍處應領試帖。」程小六與顧小么平生頭一回面面相覷,各接過一卷帛書展開,再各自一眼看到五個大字「貢學生顧況」、「貢學生程適」。程小六的腦子快,拍下帛書:「先生,你去捐錢了!?」劉鐵嘴捋鬍子,點頭,微笑:「宋老說的好,一切皆天意。當年那箱金條剛巧夠你二人各人一張帛書,一文不多一文不少。」顧小么與程小六覺得胸口血淋淋被挖下一塊肉去。錢啊,這輩子只見過一回的金條,摸還沒親手摸過,眼不眨成了人家的。顧小么道:「先生,這兩張貢學生帛書又不能拿去當官賣錢,五月恩科開考,臨時讀書來不及。十年寒窗的尚且考不上進士,何況我這樣的。錢不是打水漂了麼?」劉鐵嘴皺起眉毛:「胡說!什麼打水漂了!錢是死的,若能換來你兩個一世的功名那才是活處。既然有這個機緣便去試試,真考不上也是天意。讀書人一世總要考回功名,才不枉做聖人門生。」顧小么與程小六都曉得劉鐵嘴凡事好說話,惟獨在「科舉」兩個字上不松嘴,都不敢與他頂,把心疼在肚裡憋著,劉鐵嘴道:「今兒晚上早些睡,從明日起,把書拿出來重新溫習,再做幾篇文章順順手。」顧小么跟程小六嘴上應著,悻悻地去睡了。半夜,程小六在床上輾轉反側,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犯堵,爬起來到院裡透一口小氣。鑽出屋門,正看見顧小么蹲在井沿旁邊。程小六心中正堵,找不到可說的人,對著顧小么搭了一句話:「可惜啊!」顧小么覷眼看看他,終於也沒忍住長嘆道:「心疼!」程小六也在井沿旁蹲下,胳膊撞撞顧小么:「噯,那盒金條你摸過沒?」顧小么說:「沒有,只看過一回。」兩個人又各不吭聲,悶頭並排蹲著,到半夜。第二天,顧小么趁劉鐵嘴出門做生意的工夫到街上逛悠,滿大街到處在議論捐錢的事情。人都說:「誰也精不過萬歲爺爺,哄著那些闊佬們出血呢。貢學生出身不能做官也不能換錢,一個乾巴虛名。能參加國試的早在各省報來的舉人堆裡了,讓進去考也是壓箱底給才子老爺們做墊腳磚的。」聽得顧小么越發鬱悶。鬱悶歸鬱悶,錢捐了討不回來,東西給了退不回去。顧小么與程小六沒奈何把旮旯裡的書找出來翻翻,劉鐵嘴與宋諸葛說等試帖拿到就開講應制文帖的體式。三月初一那天,半陰半晴有些小風。程小六與顧小么換上長衫,早早被趕出門去領應試帖,沿路程小六在小攤吃了一籠蒸餃,顧小么喝了兩碗豆腐腦。等蹭到前宮門,日頭已經高掛在竿尖上。宮城外前門樓大街領帖的門樓被一層層人一頂頂轎子圍個水洩不通。來來回回繞了三圈,愣沒尋見可以鑽進去的空檔。程小六掂腳尖伸長脖子往裡看,一個也在外圍打轉的書生對著前面擋路的轎子啐了一口,「捐銀子入試的闊佬,有辱聖賢!」顧小么與程小六聽了也無所謂,橫豎咱也不是闊佬。程小六索性遠遠退在外圍,看顧小么團團亂轉找空子鑽,預備等他殺出一條縫來跟著閃進去。看了半柱香的工夫,顧小么還在外圍打轉。程小六左右瞧能不能尋個地方坐下歇歇腳,忽然斜眼看見領帖處對面門樓開著半扇窗戶。程小六繞半個圈,尋到了門,原來這個門樓的門是向內的,門扇半開,兩個穿淺藍色官服的花白鬍子老頭正用胳膊支著頭打瞌睡,面前長桌正中放著個紅紙牌兒--入名領帖處。程小六樂了,敢情領試帖的地方有兩個,因為這個門樓門向內沒人瞧見,都跑到旁邊去了。程小六喜孜孜地從懷裡摸出帛書,在桌前躬身一揖:「學生是來入名領入試帖的。」話未落音,他身後有人道:「學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