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爰將兩張臉依次看過去,道:「朕曉得了,這件事情朕回宮自有處置。」向顧況道:「你且先退下吧。」顧況方才聽前一句話,甚憂;此時再得到這句話,大喜。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個拜別頭,退了。恆爰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冷冷道:「舉止倒還規矩,那個程適比他粗放些。」恆商躬身道:「皇兄,臣弟去送顧況一送,王府地方大,恐怕他一時出不得內院。」恆爰笑道:「說得像你睿王府沒下人似的,朕聽說你新養了幾條錦鯉不錯,陪朕去瞧瞧。」恆商只得道:「臣弟遵命。」顧況在迴廊上攔住一個家丁問路,被順順當當引出王府大門,一路抄近道拐小巷回到家,剛好趕到快中午家家燒飯的時候。在巷子裡同碰見的街坊鄰居一一招呼,正要從袖子裡摸鑰匙開門,門卻沒鎖,家裡有人。家裡的那個人是劉鐵嘴,正在廚房裡燒鍋,案板上放著買的手切面跟一把小青菜,看樣子是要下面吃。顧況很驚詫:「先生,今天怎麼是你中午回來燒飯?宋先生呢?」一面問一面急忙走到鍋洞前,從劉鐵嘴手裡接柴。劉鐵嘴道:「你先去把官府換了,再來同我換手。」顧況進屋換下官府,到鍋洞前添柴,劉鐵嘴從鍋洞邊起身,「晌午飯只做咱爺兒兩個的,莫管老宋了。」顧況詫異道:「怎的?」自從顧況和程適進朝廷後,家裡的中午飯向來由宋諸葛做。因為劉鐵嘴在酒樓茶館說書,中午時常有聽書的請飯,飯場子運足。宋諸葛在道觀算命,中午沒人燒香生意稀鬆,正好回家燒著吃。顧況今天看見劉鐵嘴燒飯宋諸葛不在,難免詫異。劉鐵嘴摸著鬍子,露牙一笑:「老宋嘛,最近中午都不缺面吃,呵呵。」劉鐵嘴掂著鬚子,望向天邊的浮雲道:「老宋最近走桃花運了。」宋諸葛的那朵桃花,是道觀外擺麵攤的老寡婦桂花嫂。桂花嫂一、兩個月前剛到京城,在老家種地不夠稅錢跟租金,想在京城做個小生意餬口,出來乍到要和保佑京城的各路神仙拉好關係,於是桂花嫂就趁一個大初一,到樂風觀燒柱保佑香,初見宋諸葛的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小寡婦今年五十有八,想在京城落腳擺個攤兒餬口,求先生行好指點個旺客的風水寶地。」宋諸葛那天肚子正餓,趕著回去燒飯,沒工夫好替她掐算,於是高深莫測地一笑,隨口道:「所謂聚氣從而旺,庇萌是為安。其實俯仰皆是,不必苦尋。比如這樂風觀門口,也算個旺客的好地方。」宋諸葛胡亂一說,回家兩盅小酒下肚全忘了,三、四天後看見道觀外多了個麵攤還挺驚奇。但是,雖然宋諸葛忘了桂花嫂,桂花嫂卻忘不了他。宋諸葛甫一踱進桂花嫂的視線,一個在圍裙上搓著麵粉手的女人立刻箭一般閃到宋諸葛面前,深深一個萬福道:「先生,我聽您的話擺上攤了,您也得常來啊。」自那天后「宋先生,剛才有個客人點了碗麵,面端上來人等不及走了,奴家小婦人一個,也吃不下,只好勞駕您。只當幫個忙,也算嚐嚐我的手藝。」「宋先生,真不好意思,今兒又有個客人叫面吃等不得走了,還要勞駕你一回。」「宋先生--今天又」宋諸葛吃了近半個月的面,素面、陽春麵、肉絲麵、牛肉麵、酸菜面、撈麵、醬面、炒麵等等依次吃過去,輪了一旬回到素面時,景況與當初已大不相同。「老宋,你中午想吃啥面?想吃啥我給你做去。剛才瞅見你大褂上有個窟窿,趁這會子沒人脫下來我給你縫縫。」劉鐵嘴頗有些羨慕地道:「老宋打一輩子光棍,在這把年紀上枯木逢起春來了。」顧況生旺火,洗手做完飯,劉鐵嘴在堂屋裡拉出小桌子開飯。劉鐵嘴又道:「小六這孩子有些日子沒回來了,前段日子你忙些,這些日子他倒忙了。小六行事不如你穩妥,在楷書閣裡沒惹出什麼事情吧。」顧況道:「沒,不過這些日子秘書令大人很賞識小六,一賞識活就多些。」程適這陣子委實被秘書令大人關照了不少。顧況一邊嚼麵條一邊想,不曉得程適昨天剛因為字寫草了,被秘書令大人罰去藏書閣搬書,今天還不知道能不能放人回來。劉鐵嘴甚是欣慰地笑道:「這就好,興許是睿王殿下讓人多關照你們兩個,上面有人照應也好。只是你們兩人千萬記住,人分三六九等。睿王殿下是天皇貴胄,我們本是草芥小民,你和小六現在也只做個末流的小官。人家的枝頭高高在上,不該攀的強去攀,攀上了保不準哪天摔下來摔死,攀不上也要閃到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