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的懷裡有一個十兩的整錠銀子,是第一個月的俸祿,準備給二位師傅做家用。還有些散錢是以前攢下的積蓄,預備在街上給兩位師傅一人買塊布料做身新長衫,再買些米麵肉菜。舉步往街上去,茶樓不遠處停的一輛馬車也開始慢行。顧況放慢腳步靠路邊走,欲讓馬車先過。那馬車十分華麗,一看便知道車裡坐的不是一般主兒。拉車的兩匹馬卻走的甚慢,顧況索性立在路邊等馬車過去,駕車的車伕忽然一揚鞭子,兩匹馬頓時抖起鬃毛撒開蹄子飆起來。轉眼見險險擦著顧況飆到一丈開外,揚起的沙土又塞了顧況一嘴,顧況咳嗽了兩聲,啐啐沙土。只聽見兩聲馬嘶,那輛馬車卻在一丈開外的地方停住。顧況靠路邊慢慢向前走,只見車伕跳在地上,打車簾伺候一個人下車。顧況眼睜睜看著那個人直向自己迎過來,離顧況尚有三步左右的地方收住腳步,甚是歉疚地道:「方才下人無狀,可撞著閣下沒有?」顧況的兩隻眼直了,眼前這個人他認得,而且這些天來唸念不忘。這位雍容華貴的公子正是他那天找翰林院問路的人。顧況不曉得他還記得自己不記得,這位王孫公子現下正滿懷歉意地盯著顧況灰撲撲的衣裳,神色愧疚又誠懇,「還汙了閣下的衣裳,真真抱歉得緊。這樣罷,鄙人做東,請閣下喝杯薄茶權當壓驚,再容鄙人賠個不是。」顧況自在京城住,不曉得被車馬險些撞過多少回,頭次見有這樣誠懇道歉的王孫公子。聽見剛才的幾句話已經又受用又惶恐,哪有膽子讓他請客,連忙說:「不用不用,根本沒撞著,閣下請車自便,方才的話委實當不起。」那位王孫公子卻像剛吞了秤砣的王八,非要請顧況去吃一杯賠罪茶。對付大人物最好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推脫的很了,他說不定怪你不識抬舉,反會招來禍事。顧況認倒黴,只得答應。他一應,王孫公子立刻眉開眼笑,讓他進前面的茶樓。將到茶樓門前,王孫公子吩咐一直躬身跟在旁邊的車伕先駕車回去不必在旁邊伺候,那人抱拳低聲道:「王爺,遵命。」顧況兩腿一軟。本朝的王爺只有一個,萬歲爺的弟弟十五殿下睿王。顧況膝蓋一曲,快而狠地向地上跪去。但是,一隻手比他的動作更快,閃電般握住他手臂托起他向下的身形,睿王殿下和顏悅色地說:「不必多禮。」茶桌前,睿王殿下依舊和顏悅色地說:「坐。」茶博士擺上茶點碟兒,斟上兩杯香茶,睿王殿下還是和顏悅色地說:「用。」顧況流著冷汗端起茶杯,吹也不敢吹,忍著燙噙了口茶在嘴裡。睿王殿下望著他,和顏悅色地說:「小么。」一口熱茶咕地一聲,順喉嚨栽進顧況的肚子。睿王殿下眼神灼灼--「小么,我是天賜。」程適在處所等吃食,等到天黑。席之錦趙孝成等人拉他一同吃飯,程適摸摸肚子,「不能吃多,到再晚些有好東西吃。在下請客。」席之錦道:「則安兄,你託顧景言捎東西了?你二人從小一處長大,關係果然旁人不能比。」程適道:「你們這些人偏要客氣不讓他帶。顧況這個人其實好說話的很,託他辦事答應爽快。他今天上午挨個問你們讓不讓帶我保證是誠心,都別跟他客套。」在旁邊站的楷字之一張問雪便笑道:「在下等人只是看顧兄他這些日子操勞得緊,惟恐他多耗費精力支援不住。況且顧兄也不像則安兄你這樣,平日大家一處吃喝慣了。我看顧兄雖然平時與則安兄言語不合,則安兄該幫他說話的時候倒不含糊。」程適聽見最後一句忍不住好笑:「說我幫顧況說話?我跟他從小到大都不對脾氣,能算到仇人的份上。雖然跟他不對,但是憑良心還是要講一兩句實話。」趙孝成道:「等程兄把讓幫忙捎的東西拿到手,大家吃酒時再同我們講實話不遲。」程適拍著胸口道:「放心罷,顧況這個人還有個僅有的好處,應下來的事情一定給辦到。」眾楷字都只應聲笑笑。程適便接著道:「諸位都是寬宏大量的人,顧況那人毛病多,計較也費勁,睜隻眼閉隻眼過去算了。大家同僚一場,好歹面子上過得去是不是?」席之錦一拍桌子,嘆道:「則安兄,我席之錦交朋友一定交你這樣的。君子全於義,佩服。」程適哈哈笑道:「哪裡哪裡,太抬舉在下,慚愧的緊!無地自容,慚愧的緊!」心中自己感慨,我果然他孃的胸襟廣闊又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