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天邊，已是黃昏時分。夕陽西下，正一點一點往下沉，交接在江水上方，就像是一個漂浮在水面上的橘色月盤。江邊的蘆葦在落日的倒映下變成了深深的黑色，潺潺江水流過，徐徐微風吹過，那毿毿的蘆葦也開始微微晃動了。我走的時間的確不對，可是如果我現在不走，或許看到九靈哭泣的樣子，便會忍不下心離開了。 我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只說道：&ldo;九靈，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要問你。&rdo;九靈抬起頭，眼睛又變得紅紅的：&ldo;什麼事？&rdo;我說：&ldo;雅文中的焚花散，你說過是一種媚藥，當時你話沒有說完，只提到了解毒的人必須是特定的，你可以告訴我，那人必須是什麼人嗎？&rdo;其實我初步猜想應該是男人。因為燕舞曾對桓雅文說，看看我會不會心疼他而替他解毒，想來應該是如此。我剛問出口，九靈的眼睛便立刻往別的地方看去了：&ldo;你可知道焚花散與什麼藥的作用是相對的嗎？&rdo;我搖頭。她說：&ldo;鴛鴦合歡酒。&rdo;我愕然道：&ldo;鴛鴦合歡酒？&rdo;那不是我曾喝過的催情酒嗎？她說：&ldo;鴛鴦合歡酒的功效是在飲酒之後把任何人當作自己喜歡的人，但是沒有任何毒性，只是催情酒情已。可是焚花散就不一樣了，這個其實嚴格說來不算媚藥，而是毒藥。中此毒的人不會發情，但是會中毒，而且毒發次數會越來越多，時間也是越來越長，毒發之時內力盡失，全身劇痛，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於解毒之人……就必須得是中毒之人所心儀的物件。&rdo; 我的臉微微一紅，道：&ldo;那當時我還說要替他解毒……我……&rdo;九靈有些無力地笑了：&ldo;沒有關係，公子本來也是喜歡你的。我早就看出來了，只是還沒能接受男子之間的愛情罷了……&rdo;一聽這話，我竟滿足地笑了。可那只是一瞬間而已。 我真是個傻瓜。現在高興有什麼用呢？桓雅文已經不在了。 那匹馬因為等待太久，都已經開始用蹄子在地上剝著灰。我拉了拉韁繩，制住了它的騷動，轉頭對九靈說道：&ldo;我該走了。&rdo; 九靈的雙眼卻是睜得大大的，眼神不知看著我身後的哪個地方：&ldo;公子……公子……&rdo;我勉強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同她打趣道：&ldo;哈哈，如果桓雅文回來了，記得告訴他，我替他報仇去了！&rdo;我知道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可是九靈也沒必要發呆這麼久吧？ 血染般的夕陽。九靈身後是大團大團燃燒著的雲朵。她的眼睛依舊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的身後，就像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一般。 竹林。滿園的竹林。火紅色的竹林。 夕陽的深紅如火燎原般迅速渲染了整個碧華宅。 身後溫柔的聲音輕輕響起‐‐ &ldo;溫公子……好久不見。&rdo; 我的背脊徒然僵直。 　七夕之夜滔滔江水在紅日的包圍下翻湧而過，江面如同一個歪曲的銅鏡，倒映在上面的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滿園蒼翠欲滴的湘妃竹此時已變成了濃稠的深紅。碧華宅中的小路蜿蜒如龍，一直彎彎曲曲蔓延了很遠很遠。 我握緊了雙手，有些乾涸的唇角微微顫抖。 我轉過身去。 那個人穿著一襲雪白輕衣，秋風吹過，滿街的落葉翻飛，他腰間的琛縭、衣角的輕紗隨風起舞。天邊最後一絲殘紅漸漸消失。太陽終於完全隱落在了天水交界處。江邊的夜色升騰起了氤氳白霧。蘆葦被包圍在寧靜的夜，纖細的身軀依舊被風鼓得微微搖晃。風停了，他臉上的神情清遠而淡定。他對我溫柔地笑。明亮的雙瞳如同月夜下的江水。 &ldo;對不起，回來得晚了一些。&rdo; 我的頭瞬間就像是有千斤重，身體彷彿也隨著隕落的夕陽融化了。我腳下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晃了晃腦袋，才站定了身子。 一個老叟從破舊的衣兜裡拿出火摺子，點亮了道路兩旁的燈籠。火光熒熒閃爍，在他的臉上、衣上來回搖晃。他的衣服是白色的。純潔如同冬季漫天飛舞的雪花。 窒息的感覺。胸間似乎有一口氣無法舒緩。我想要大聲喊叫，想要興奮地歡呼，想要奮力搖晃自己的雙臂來發洩自己無法說出口的喜悅。可是，我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一切又會灰飛煙滅。他的笑顏那麼從容鎮定，彷彿一切事情都未發生過。他不曾離去，而我不曾傷心。